今年的前十二甲要进宫参加殿试,李修与赵三郎都在其列。
参加殿试并不只是人们想的那样,穿着体面,打扮精美,进去面圣回答几个问题,便就能排了名次,选出状元。
实际上,就算是殿试,也离不得书面作答。
且殿试的监考官不仅仅是礼部的官员了,主监考官是皇上,副监考官则是各礼部官员。
寅时,天刚蒙蒙亮,大朝国宫门前排了一溜身穿儒服的贡生,远远看去像是一排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青萝卜。
李修赵三郎也在其列,只是两人相貌英俊,身姿挺拔,在一众萝卜中格外脱尘。
其他十人中有九人心里暗戳戳的咒骂:考试就考试,长得这么好做什么!!到时候面见龙颜,风头可不就被他们二人给抢了?时运不济啊!任谁见了这样的好颜色后,再看其他人都是丑陋与更难丑陋的区别。
有人不禁怜惜自己,自己空有才学,就单单差了俊逸的面貌,但是自己的才学可比相貌好看,他们是不会认输的!
“三哥,”李修轻轻的叫了恍惚的赵三郎,“可是身体不适?”
李修生性敏感,两人一下马车就察觉出了赵三郎的不适,他的肩膀一直在微微地抖动着。
赵三郎自打到了宫门前就有些紧张,一会儿想到要在皇上的眼皮底下作答,便手脚发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我想喝口热水。”他道。
深秋萧瑟,赵三郎的儒服里头还多穿了一件加厚的中衣,但他却无端的觉得寒气丝丝缕缕的往身体里面钻。
李修闻言不再多问,他朝着马车那边点了个手势,一直朝这边张望的小厮便提着一堆东西过了来。
“少爷。”
“热水还有么?”
“备着呢!”小厮闻言,欢天喜地的从腰间拿了水壶,双手给递过去。
水壶上面带着盖子,底下有个专门的小盒子,类似于手炉,里面放了烧着的碳,故而茶水很久都不会冷却。
露寒霜重,水壶里面放了养生的姜茶水,供人驱寒暖身。
“三哥,来。”
赵三郎接过水杯,手微微颤抖,热气扑面而来,他感受到了一丝安全感。
他很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赵家从乡下搬到京城,自己从县城的青城书院转到京城的青城书院来的时候。
井底之蛙初见天际之广大,叫人惶恐,他需要时间,要赶紧适应才是。
赵三郎慢慢的小口喝着,茶色氤氲了他的神色,辛辣的姜茶顺着喉咙到了肚子里,让他僵硬的身体缓和了一些。
卯时一刻,宫门在晨雾中缓缓开启,朱红宫门轧轧开启的声响惊飞了檐角蹲守的灰鸽,赵三郎紧握着的手指节发白,随后又骤然松开。
身着官服的礼部官员从宫门里鱼贯而出,走在前面的是礼部侍郎崔明远,后面跟着司马文和。
除了李修,其他人在礼官出来的那一瞬间,呼吸一滞,气氛顿时紧张拘谨起来。
没人敢往宫门里面张望,赵三郎只堪堪瞄了一眼里面,只见华威鼎盛,气派非常,便低了头,向出来的礼官行礼。
李修排在第一,见到他表哥迎面走来,面色不变,行礼,上交文书,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
看的司马文和心里耐不住赞叹,他表弟果然是拿的上台面的。
崔明远心里就不太舒坦了,他有心想挑刺,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李修学识涵养相貌都无可挑剔,不过...倒是可以挑拨一下李修与其他贡生的关系,这个念头一出崔明远就打消了,天家重地,处处都是皇上的眼睛,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做。
且看来日方长吧,他心想。他看了一眼司马文和,又朝着李修笑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既然阻碍不了他飞黄腾达,便提前先卖个好。
这样未来不管是拉拢还是使绊子都能轻松些。
等检查无误,便有礼官引着贡生们前去太和殿,太和殿在皇宫靠里,中途要穿过御花园。
崔明远一路上都在亲自给各贡生讲规矩,妙语连珠又不失亲切,极像了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
又说到他自己就是寒门出身,引得不少寒门子对他印象极好。
就连赵三郎都想:崔侍郎真是个好人。
李修倒是神色淡淡,只礼貌的附和几句。
崔明远心里冷哼:不愧是世家子。
贡生的儒服是朝廷下发的,不是什么好料子,颜色也十分老派,胜在针脚细密,裁剪贴身。
今年御花园秋菊开得十分好,好看的金贵品种都被送去各受宠的妃子的宫里头了,剩下的品相次一等的便放在御花园里供主子们观赏。
花团锦簇中,一群高高矮矮的青萝卜穿过,叫人忍俊不禁。
“阿桃,那是谁?”昭阳坐在秋千上,任由身后的宫女轻轻地推她,慢慢悠悠的荡着。
宫女的眼神在赵三郎与李修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小声开口道:“回殿下,这些都是今年参加殿试的贡生,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奴婢有亲戚在内务府当差,听奴婢亲戚说,”小宫女神神秘秘的道:“里面最俊的那个两个似乎还未成家。”
“哦?你倒是说说,哪两个最俊?”昭阳促狭的开口,把小宫女逗了个大红脸。
“殿下就知道取笑阿桃,阿桃不说了。”小宫女含羞带怯的嗔了昭阳一眼,她也不怕昭阳怪罪,用巧劲儿把公主推得更高了些。
嬉闹了一会儿后,昭阳望着远处那个挺拔的身影,若有所思。
......
朝阳初升,九重宫阙的琉璃瓦上浮着层金红雾气,檐角借了白霜的铜铃在风里轻晃,秋霜慢慢消融,露出铜铃原本古朴的底色来。
走到含元殿前崔明远驻足:";圣上口谕,着贡生于含元殿前候旨。";
然后自己向在外候着的小太监道:“劳烦公公禀报,今年贡士已经到齐,现来请示陛下旨意。”
历年都是这样,皇上发话,然后他们再领着考生去考场,过一会儿皇上来看一看,走个过场再走。
等卷子收上去后,由皇上选择考生进行面试,选出前三甲。
见小太监进去了,众人慌忙整理衣冠,站在原地等着殿中的消息。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出来,崔明远有些急了,眼见着考试的时辰就要到了,可不能耽误。
皇上就在这时走了出来。
帝王从高高的台阶走下时,赵三郎的膝盖比脑子先动了,反应过来后,他发现周围已经跪倒了一片。
大家都跪在地上面朝地,不敢直视天家威严,只有赵三郎呆呆愣愣的看着皇上。
“大胆!”直到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呵斥,赵三郎才猛然清醒了过来,随即立马低头,冷汗直冒。
坏了!赵三郎心中一阵慌乱,今日心慌意乱,加之事发突然,他疏忽了。
崔明远站在一旁弯腰行礼,眼角稍到了赵三郎方才的表现,心里微微摇了摇头,贡生的表现是何等重要,更何况这是他们与皇上第一次的正式见面。若是让皇上看到不合规矩的举动,未来的仕途只会更加艰难。
赵三郎心跳得厉害,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要是这次被遣回去那就不再考了,当个举人也够用了,到时候替幺妹管生意,或者培养家族里的孩子,当个教书先生,保不齐还能混个一官半职。
要是皇上震怒,要处死他,那他一定要埋在大槐村,不在京城里,京城他不熟悉,陪葬品文房四宝是要的,衣柜里的好衣裳也是要的,哦哦哦!幺妹送他的西洋镜也得戴着,免得到底下去看不清事。
想着想着,他又气自己。后悔看都看了为什么没记住皇帝长什么样,因为皇上是背光而来,赵三郎眼神不好,现在回想起皇上的脸,就是个黑乎乎的蛋状,
“无妨。”皇帝摆手,他老早就注意到这个戴着西洋镜的青年了,呆吧呆吧的可惜了一副好相貌,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知才学有几斤几两。
他看了几眼赵三郎,开口道:“都抬起头来。”声音不怒自威。
赵三郎原本放松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慢慢的抬起头,本着不看白不看,看了回去还能给爹娘描述一下子的心情,这次他看的格外认真。
他的视线最先触及玄色龙袍下摆的金线海浪,接着是悬在腰间的错金龙纹玉佩。当他终于看清天颜时,心中的紧张便没了。
这就是皇帝啊.....他心想,不愧是与靖安王爷一母同胞的兄弟,长得可真像,不过明显二人还是有不同之处的,皇上的眉眼更冷硬一些,眼没靖安王爷的大。
一想到靖安王爷还蹲着吃过自家的苞米面窝头就蒜头,赵三郎就一点也不紧张了。
而在皇上孙靖巍的眼里,就是这个青年的眼里全是他,真诚朴实,十分虔诚,对他十分崇拜,眼神胜过千言万语,孙靖巍十分受用。
看着这些还没上任的未来官员,孙靖巍有种在看还没被驯化的狗的感觉。
“都起来吧。”
“谢陛下!”众人齐声道,等起身后,全都低垂着眼睛,等着皇上发话。
他慢慢点了点头,扫扫过李修的时候,停留的时间明显要比旁人多一会儿。
他开口:“尔等都是千万学子中的佼佼者,今皆为朝廷所重,今朝之试,关乎尔等未来之路,亦关乎国家之兴衰。朕望尔等明理明志,志存高远,方能不负此生,成就大器。”
“谨遵圣命!”十二道声音同时响起,受到皇上的鼓舞,考生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顿觉定要用尽全力,自己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崔明远。”
“是。”崔明远闻言上前一步,朝贡生们示意:“尔等随我来。”随即带领他们向太和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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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宝觉得自己最近很恼火。
她与李修的感情出现了危机。
她百思不得其解,李修一直在躲避她的亲近。
除了每日来看看她,竟也不像以前那样,与她坐着说说话,吃吃点心,偶尔拉拉小手,抱一抱了。
每当她靠近,李修总是不动声色的保持距离,哪怕他坐在椅子上喝茶,都要站起来离她一臂远。
后来更是连见都不见了,来就是隔着窗户说几句话,避嫌避到了极致。
喜宝很生气,早干嘛去了,若是一开始就这样,她肯定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
整日顶着一张俊脸在她面前晃悠,碰又不叫碰,打扮的又那样好看,看得到吃不着,这不是纯折磨吗?
但若是说他不再爱慕自己,流水般的礼物又送过来,每日都会遣人来问问今日做了什么,开不开心。
喜宝实在受不了这样,她讨厌一切虚无缥缈的东西,李修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缕烟,抓不到但是却像蛇一样围绕着自己,香气馥郁,让人沉迷,但又因为没有实体的触碰而难过。
后来她索性也不管他了,眼下三哥跟他都要殿试,喜宝怕影响李修,等过了殿试之后,再与小修哥哥算账。
只每日去女子书院上学,放课后与华铃华佩姐妹出去走走逛逛。
但由于华铃华佩的父亲最近刚升了职,两姐妹忙着相亲,故而今日只有春草陪着喜宝逛。
春草知道自己小姐心情不好的,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为何心情不好,自己多少也能猜得到几分。
她觉得未来姑爷是顶好的人品,守规矩,手脚也干净,虽说这样不显亲近,但其实是为自家小姐着想,只是小姐现在还不明白而已。
她私底下与小姐说过一次,但小姐只是冷哼,道:“那他就别出现在我面前。”
后来李少爷去殿试真出现不了了,小姐又不高兴,春草就只好撺掇着她出来逛逛。
大朝国京城的市场延续了前朝的规划,分为东西九市。以京城大街为界,东三市西六市。
市中有市楼,有市官在楼上俯察整座市场,维持交易秩序,以免有人闹事。
喜宝还是第一次来逛这种集市。
“小姐,以前听人说京城大京城大,没想到,竟是如此鼎盛。”
春草笑道,“奴家乡整个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市大。奴听人讲,东市在录的货物门类就有二百一十二行,西市的铺子有四万多家呢,而且还有波斯人开的商铺,咱们去瞧一瞧?”
喜宝也存了一番考察市场的心思,时人管西市叫做“金市”,现在看来确实是一座销金窟。金银玉石、琴棋书画、博戏赌坊、酒肆歌楼应有尽有,四方珍异之物,悉萃其间。
她也有一阵没有出来逛逛了,“那咱们就去看看吧,到时正好给你买根簪子。”
春草闻言笑着福了个身:“那奴就先谢过小姐了。”
旁边有一对女子,一高一矮,似是第一次来,正往这边看来,其中稍微矮一些的有几分高高在上的神色。
“哎,你。”那矮一些的朝着春草叫道,也不说别的,好似等着喜宝主仆两个去搭话。
喜宝眼皮都没抬一下,春草也不吱声,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小姐曾经教导过,这样无理之人,不值得去劳费心神。
“哎哎哎!”见主仆二人掉头就走,那矮个子女子急了。
“阿桃,回来。”
“公...阿姐,可是...”
";再问问别人,这里不是家里,注意一下言行。";
“是...”阿桃极不情愿地鼓鼓腮帮子。
那女子一笑,宠溺的摸了摸阿桃的头。阿桃打小就伺候自己,她实在怜爱阿桃,把阿桃当做自己妹妹的,故而养的她有些骄纵。
西市的铺子前货物琳琅满目,各色手包香囊华美珍贵,还有卖假发的,卖妆奁的,主仆两人走走停停,不多时就提溜了一大堆东西。
";走,去那家看看。";喜宝抬脚迈进一家首饰铺子,名叫";点金阁";,进门就扑面而来一阵沉水香,价位从低到高,款式材质应有尽有。
掌柜的是个精明的妇人,见她们衣着不凡,立刻引着往贵价首饰那走。
“小姐有所不知,咱家点翠做得格外好好,这东三市西六市,您尽管找,再也没有比咱家做点翠帖的更好的了。”老板娘拍着胸脯道。
喜宝闻言便礼貌笑道:“多谢,只是暂且不必了,今日前来只是想挑一些日常佩戴的。点翠我们看看就好,欣赏一下手艺,也算是没白来您这儿一趟。”
喜宝大大方方的拒绝,说话又好听,老板娘心里也舒爽,“成,那您先看着,得了叫我。”
“好。”
喜宝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她看了几眼便兴致缺缺的坐下了,对着春草道:“多挑几只喜欢的,替换着戴。”
“小姐,您看奴戴这根好不好看。”春草也不客气,拿了根红玛瑙簪子往头上比划。
喜宝左右端详,半晌后道:“也还行。你试试那根粉白色的,对对...雕芙蓉的那根。”
春草闻言拿起来正要往头上比比试试,却听见身后飘来一道讽刺的声音:“自己穿的是寸衣寸金的江淮云锦,给贴身婢却只买根玛瑙簪子,要么就不要说买,口气大的还以为要买什么稀奇玩意儿呢。”
阿桃跟在那女子身边进门,嗤笑道:";穿得起江淮云锦,却给丫鬟买这等便宜俗物,也不嫌寒碜。";
她故意露出头上的赤金镶宝簪子,朝着身边的女子撒娇道:“阿姐,你说是也不是?”
喜宝回头,正是方才那对女子。
月白襦裙的女子闻言笑了笑,挑了只点翠步摇插到阿桃头上,“阿桃,不可无礼。”语气却听不出一点严厉的意思,她一向护短的很。
“阿姐最好了!”阿桃得意的笑,“不像某些人,只拿些便宜东西打发人。”她还记恨方才主仆二人不搭话就走的事情。
喜宝不想理她们,但是春草却不能忍。
她心思一转,故意抬手,用极慢的动作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好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翡翠玉镯与坠着八宝的细金链子叫他们看清。
这是都是小姐送她的礼物,特别是这细金链子,工艺之精巧满京城都找不出来一条同样的。
她似是害羞,轻声道:";小姐,您看这镯子可衬这簪子?";
喜宝会意,抿唇一笑:";倒是相得益彰,就要这根吧。”
春草闻言,轻轻将玛瑙簪子插入发髻,翡翠玉镯与细金链子在腕间相映生辉,叮叮当当碰撞出碎玉一样的声音。
她微微侧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小姐眼光真好,这簪子衬得奴都觉得自己好看了几分。";
不是要比么?那就来吧,小东西。
真以为别人看不出你是个丫鬟么?身上的奴才气都要腌入味儿了。
要真是哪家小姐,身上的首饰衣裳定然要是配套的,谁家赤金簪子旁边还要插一只白玉步摇啊?想必是把自己能拿出来的撑场面的首饰都带出来了。
那月白襦裙的女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阿桃则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春草区区一个丫鬟竟能戴得起如此贵重的首饰。
这链子纤细,几乎像一条金色的线,却是环环相扣,戴着显得这丫鬟的手纤细无骨,链上的八宝颗颗都是成色极好的宝石,大小合适,且形状规整,不知道如何切割的,竟然不迎着光都鲜亮,工匠要多久才能赶出来这样一条,这一条又要耗费多少钱。
她在宫中都没见过这样新奇漂亮的链子,就连公主都没有。
喜宝淡淡一笑,转向掌柜的道:";这根簪子包起来吧。";她顿了顿,又指着柜台上另一支镶嵌着珍珠的金簪,";这支也一并包了。";
掌柜的忙不迭地应声,手脚麻利地将两支簪子装入锦盒。
喜宝带着春草扬长而去,阿桃见状,怯怯的扯了扯月白襦裙女子的袖子,委屈道:";阿姐,你看她们...";
“好啦,安生些吧。”昭阳第一次皱眉,冷硬的道。
阿桃顿时没了声响。
此次出宫她们是有事情要办的,大朝国近年开放国门,商界鼎盛繁华,眼见着皇祖母的生辰就要到了,她想到民间找些稀奇玩意儿哄老人家开心,再者...让父皇与祖母缓和一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