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弦月高悬,点点星光下,整个百寿园灯火通明。
自那夜遇刺后,付诚便对百寿园实行了戒严,并让行辕的将领和柴泫手下官兵进驻了百寿园。
所有奴仆被原地看押,已查明的眼线更是被直接锁拿。
两天内,百寿园突然进驻大批官兵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整个漠州府乃至泉东省的大小官员都有些人心惶惶。
皇子遇刺,谁也不知道将引起怎样可怕的风暴。
此时,作为风暴中心的方景凌,却一脸平静地看着夜空。
四下杳无人声,方景凌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华素院子里的假山上。
半晌,方景凌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那不知在何处的幕后之人听。
“是你们先动的手,既然要玩命……
那就来吧!”
方景凌本以为,当他下这个决心的时候会很纠结。
然而却没有,方景凌此时异常的平静。
两天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方景凌还在心里质问上天。
两天后的现在,方景凌只感到庆幸。
如果华素真的出了事,方景凌无法想象他会是怎样的内疚和难过。
关于这一点,方景凌无比确定。
尽管华素跟方景凌还没有任何关系,尽管方景凌认识华素还没有几天。
华素没有出事。
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免去了他下半辈子内疚和思念的痛苦。
甚至在不久前,段沐脂还传过来消息,张小兰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没有性命之忧了。
如此看来,上天对他已十分不薄……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随后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革员童道,见过二皇子殿下。”
方景凌回头看童道,摆摆手示意童道免礼。
“革员听闻张阿牛之女伤重,殿下十分关心,这两日来寝食难安。”
方景凌没有回应。
他知道童道来找他的目的。
见方景凌沉默,童道继续说道:“张小兰受伤的始末,革员凑巧有所听闻。
对一个非亲非故的乡野女子,殿下能做到如此,已足见殿下爱民之心……”
遇刺当晚,方景凌便让大夫全力抢救张小兰。
两日来,为了保住张小兰的性命,所耗费的名贵药材不在少数。
张阿牛一家对此深为感动,连童道也触动非小。
他们都能看得出来,方景凌对张小兰并无男女之情,真正能够牵动方景凌心神的,是华素。
即便是这样,方景凌还是尽全力在保全张小兰的性命。
其对生命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方景凌依然没有说话。
童道继续说道:“上回革员与殿下对话,殿下对革员说,革员并未知晓事情全貌。
革员深以为然。
连日来,革员经过走访探查,终于明白了殿下的苦心。
然依革员所见,殿下之计虽用心良苦,却也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自古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
泉东藩臬两司、各州县府道,大小官员皆勾连日久,积弊如山。
殿下乃当今皇子,虽无钦差身份,却有皇命令旗,理应代天巡狩,福泽一方。
遇如此沉疴重疾,殿下安忍视而不见?
革员知殿下此来原为爱人,亦知当今朝局错综复杂,殿下因而有所顾虑。
但眼下之势已危如累卵,无数生民命在旦夕,非殿下莫解此难。
平水县,乃至漠州府,乃至泉东省,万千百姓、芸芸众生……”
说到这,童道已不觉流出泪来,一甩衣摆,朝方景凌行了一个五体投地之礼。
“请殿下以百姓为念!”
童道言辞诚恳,情真意切,方景凌颇为触动。
跳下石头,扶起童道,方景凌,问童道:“听说你未有家室,家中只有一老母在堂?”
童道神情错愕。
他注意到了方景凌对他称呼的改变,之前称呼他童先生,如今却直接称你。
加上方景凌突然问到老母亲,童道心里对方景凌接下来要说的话,已隐隐有了猜测。
“革员已将老母托付友人!”
“听你适才所言,足见一片忧国忧民之心。
然正如你所说,泉东省大小官员勾连日久,早已利益同体……”
说到这方景凌话锋一转,“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两天前遇刺之夜,有一波杀手是冲你来的。”
“革员听说了。”
方景凌盯着童道尚含热泪的双眼,“你还敢为百姓而争吗?”
童道再次跪地深深一叩首,“苟利百姓,童道不过粉身碎骨而已!”
方景凌再次扶起童道,朝夜空喊了一声,“付诚在吗?”
一道身影从墙外跃了进来,上前朝方景凌行礼,正是付诚。
“属下在。”
“都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都准备好了。”
“走吧。
童道,你也一起来。”
“是。”
百秀园,药房。
段沐脂面有喜色,“谢谢张大夫,你告诉我的这些,真的太有用了。”
“能帮到殿下就好。”
说到这,张大夫看了看门外,疑惑道:“今夜的守卫好像少了不少。”
“今夜殿下有事召见众将士,因此园内守卫就减少了些。”
“原来如此。”
“张大夫不用担心,百寿园各入口和通道都有柴副使的官兵把守,绝不会再发生刺杀之事。”
“我不担心,接下来也没什么事了,沐脂姑娘请先回去吧。
趁着二皇子这会不需要伺候,你抓紧时间歇一歇,这两天你也辛苦了。”
“好,那我就先走了,张大夫忙完了也早些歇着。”
辞别了张大夫,段沐脂离开药房,走上了长长的廊道。
廊道昏暗,只有两边入口挂着的灯笼发出微弱光芒。
身后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段沐脂脸色微变,加快了步伐。
随着段沐脂的脚步加快,身后那极轻微的脚步声也随之变得急促起来。
段沐脂似是感到害怕,越走越快,最后更是小跑了起来。
眼见段沐脂离长廊出口越来越近,跟踪段沐脂的身影干脆不再隐藏。
从暗处跳上长廊,那身影开始疾步朝段沐脂追去。
十步……
七步……
五步……
就在身影离段沐脂越来越近的时候,一道劲风从一旁袭向了身影。
身影一惊,还没来得及转身,便感觉腰腹已被一只手按上。
一阵柔和的力道传来,身影被手的主人带出了长廊。
耳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段沐脂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又往前跑了两步,段沐脂陡然转身,同时晃动了藏在身上的铃铛。
随着铃铛声响起,两道身影从长廊出口的顶上跳下,是王离和方泰。
三人同时看向段沐脂来时的长廊,长廊上空无一人。
段沐脂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不可能,对方明明已经上钩了,怎么会在关键时刻躲开了自己设下的埋伏。
一双妙目四下张望寻找,却没能找到半个人影。
“王离将军,方泰将军,你们刚刚有听到追赶我的脚步声吗?”
王离点头,“听到了,不过我等刚才藏身廊顶,没能看到追赶沐脂姑娘的人是何相貌。”
方泰沉吟片刻说道:“听脚步声,应该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