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汤了?”柳其安盛了碗虫草花鸡汤递给她。
风烛捂脸,指了指蹦跶的榕柒:“今晚的汤输给他了。”
榕柒踩着花盆在桌上,上下蹦跶:“我喝我喝!我喝两碗!”
柳其安捧着碗,挑了挑单边眉毛,将原本汤里的汤渣挑出来,把两碗汤水倒进榕柒的花盆土中。
榕柒打了个饱嗝,喜洋洋地挥舞着枝条。
柳其安把汤渣给风烛:“它吃不了,你吃吧。”
风烛乖巧地接过碗,将碗里的鸡肉和虫草花吃的一干二净,忍不住夸赞:“好吃。”
柳青安轻笑,点点头:“听说榕柒让你多看点兵书?”
“嗯。”风烛眨眨眼,期盼地看着他,期待他说他那刚好有一本。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柳其安摊手:“万妖山脉没有这东西,我们妖修都是靠蛮力的。动脑筋这事很多时候我们能不动就不动。”
见风烛一脸沮丧,柳其安又抛出一个爆炸性的信息:“今天我听说了一个消息,流云秘境里边的人好像都被关在里边出不来了。”
“什么?!”风烛的音量骤然拔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柳其安语气没有波动:“听说还死了几个人呢,好像还有你们宗门的,好像叫什么...剑门?”
风烛一愣,语气变得着急:“你确定没听错?”
柳其安无所谓耸肩:“不知道。”
见风烛急后,柳其安浅浅勾出一个笑来。
晚上,风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咬着手指,不由地担心师姐他们,如果柳其安说的没错,加上半年前师父来的时候那浮躁的模样,事情多半是真的。
风烛刻痕的板子,数数已经是有六个月师父没有来看自己了。
“我该怎么办呢?”风烛揉揉丹田,神识内视丹田,那里还是一片死寂,一点灵气也储存不了。
如果不灵气不储存在丹田还能储存在哪呢,筋脉吗?
风烛像从前修炼那样,吸收周围的灵气,金灵气还是很欢快地地围着她打转,只不过它们在顺着筋脉流入丹田中时,像聚会结束一般,一哄而散。
风烛有点失落,神识试着触碰丹田里躺在地上的金色碎片,神识一触碰,钻心的疼痛袭来,风烛闷哼一声,直冒冷汗。神识抽丝化作蛛丝般大小的丝线,缠绕住一块金色碎片,想把它搬回灵根原本的地方,像拼拼图一样拼回去。
没有粘着剂,就算拼好了也会散架。
将一块灵根碎片拼回去,直接喷了一口血出来。
“唔。”风烛捂着丹田,手掌捧着一滩血。
听到异常的柳其安走进来,看见她这样惊讶:“你干嘛了你。”说罢就拉过她的手把脉,皱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神识在她体内逛了一圈后,语气冷了下来。
“我的药草可不是被你这么糟践的。”
“对不起。”风烛垂眸,心虚着低下头:“我想快点恢复修为,我的朋友都在流云秘境里。”
“就你现在这样子进去,也不知是残废还是累赘。”柳其安冷哼了一声:“再敢乱碰你的灵根,你这伤我也不用治了,直接给我滚出去。”
判断了一下伤势,知道她死不了,后柳其安就没管风烛了,冷着脸出去。
过了一会皂儿拿着碗水进来,一脸担忧:“姐姐你惹哥哥生气了吗?我好久没见哥哥脸色这么差了。”
风烛欲言又止,扯出个僵硬的微笑:“嗯,差不多吧。”
接过皂儿递过来的水,一碗下去,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味。
当然,风烛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入睡了,梦中是梦见成群的黑雾将同伴们包围在圈内,像是当初她和南严青在南家村那般,四面楚歌。
雾气中又有被吞食的同门的模样在黑暗中涌动,表情狰狞,那一刹那,浓雾淹没了人群,人群在爆发出短暂的尖叫声后再无踪影。
风烛想伸手,小腹传来的疼痛却让她直不起身子,蜷缩在原地。
茫然地睁开眼,挪过被子团成厚厚一团压在肚子上,疼痛还是没有减缓,笑容苦涩。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好像又快过生辰了,好像十四了?再过一年就及笄了。
好像修仙之后,时间就过得很快,从前一年能过好久,修仙后动不动就是闭关几个月甚至一年、几年。
修仙者因修为而年华常驻,除非修为将尽,岁月在修仙者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估计是来修仙后营养太好,他们几个看起来都比实际大几岁,可到底放在年龄动则几百上千的修仙界,他们还是个娃娃。
如果在家乡,风烛回忆起好久不见的儿时玩伴。还活着的那些,应该快到谈婚论嫁的年岁了吧?
思绪好像被灌上了重量,变得有些沉重。
如果没修仙,她现在在干嘛呢...
眼皮终是承受不住重量,沉沉地睡了过去。对家乡的思念,将远游的行子带回家乡的温柔乡中。
同时,风烛的身体开始发出浅浅的红光。
等她醒来,入眼是熟悉的场景:院中的梧桐树依然枝繁叶茂,树下的小桌旁放着三张的凳子。屋内陈设依旧,外头厨房的灶中还染着柴火。
风烛有点茫然,她刚刚不是还在...哪来着?
思绪突然中断,自己不是一直都在南家村吗?
风烛拍拍小脸,小手哼哧哼哧地搬着柴火去看火,然后又搬来张小板凳过来坐着看火。好闻的香气从大锅中飘出来,她吸了吸鼻子,立马就辨认出这是鸡蛋糕的香气。
风烛眼睛一亮,等着南奶奶什么时候回来让她开吃。
好在没等过久,南奶奶就拎着一袋子莲蓬过来了,见她乖乖守着灶火,笑容和蔼地向她招手:“小烛,过来帮奶奶剥莲子。”
风烛乖乖拿着板凳过去帮忙,眨眨眼:“奶奶,灶里煮的是鸡蛋糕吗?”
南奶奶戳戳她脑袋,笑骂:“你个小馋猫,这都闻得出来。”
风烛哼哼,扬起下巴一脸骄傲:“那是。”
南奶奶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小烛啊,我们要搬家了。”
“啊?”风烛剥莲子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突然搬家啊?”
南奶奶带有薄茧的手揉揉风烛的脑袋,笑容有些无奈:“因为爷爷的一些需要,我们要离开这里了。不然留下来会有危险带给父老乡亲们的。小烛是想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还是留在这里呀?”
风烛拉长着一张脸,嘴巴噘得老长:“我不知道。”
风烛不想说话了,手指剥着莲子,心里在两边纠结,到最后。日落西山,橙色的晚霞洒落在地平线上。
她带着一袋子鸡蛋糕,去跟邻居家的哥哥道别。
“我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但你也不能忘记我哦。”
邻居家的哥哥说她太霸道,不能见也不让忘。
风烛说总之不能把她忘了。
后来她临走前折了一枝桂花枝带走,桂花枝却在途中因为缺少水分而枯萎了。随着爷爷奶奶搬离了南家村,来到了一处海边的小渔村中,她把桂花枝埋在了后院的土里。
来到这里后,风烛从上山打猎采果子到学会了下海捕鱼捉虾。乡里邻居都夸她是捕鱼小能手,一叉子下去总是能又快又准。
风烛跟着热心肠的夫妻出海捕鱼,还记得第一次出海时,她见识到了大海的广阔,凌晨各户人家还没醒,渔船就已经驶离了港湾,木船在海中随着水波飘摇着。风烛好奇地伸手去够海水,大姨却把她按回船上,怕她掉进水里,还塞了个饼让她吃。
风烛乖乖坐好,抱着饼吃。
一网一网地下去,有时能收获满满,有时只有零星的几条鱼。
太阳快出来了,天空与海面的相交线处,亮黄色的光球一点点从海中冒出,太阳慷慨地将自己的光芒分享给人间,此刻离它最近的海洋受到了最多的慷慨。流动的金光浮在海面上,在鱼跃出海面时,鳞片也被赠予了金色。
浮光跃金。
前人的诗句形象地描述了大自然的绮丽风光,千言万语的感慨浓缩于短短的四个字中。
就在风烛还沉浸在大自然的壮观中时,大爷捕鱼的动作一顿,远远看见了什么,连忙收起最后一网,驱船回港。
一天时间,海盗出没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渔村。
有人上报了官府,官府让渔民最近不要出海,朝廷会处理。接连几天都没人敢出海捕鱼,只敢在岸边捉一点小鱼。可渔村的人靠捕鱼为生,不能出海捕鱼,几天还好,长期下来无疑是断了整条村子的生路。
可是官府那边的消息石沉大海,官府并没有做为去赶跑那些海盗。走投无路的有几家渔民冒险出海捕鱼,但直到中午也没见人回来。下午有一条船回来了,说其他人都命丧大海了。
也有人想是白天惹眼,就晚上出去捕鱼。可晚上本身就充满危险,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位晚上出去捕鱼的人。
有渔民去官府门前哭诉,也没有结果。
世间不公,何处诉说申冤。
风烛目睹了一切,她不明白,明明不久前还一片祥和的村庄会因为一群海盗就天翻地覆。
“爷爷,我们不能去给县衙的人一个教训吗?”风烛摇摇南爷爷的手臂,不解地问。
爷爷拍拍她脑袋,长叹:“那个县官其实也没办法。”
晚上,让风烛自己潜入县衙看看,风烛猫在横梁上,偷听下边两人讲话。
主位上的县官撑着脑袋,官帽摘下放在桌上,叹了好几口气。
旁边的年轻男人报告着最近的状况,为难地问:“父亲,近海的海盗我们不去驱逐吗?”
县官摇头:“能怎么驱逐,一没财力二没兵力,报上去的笺书也没有回复。”
“可是附近已经有不少渔民伤亡了。”
“没有几千人死亡朝廷是不会管的。”县官神色无奈,摆摆手:“再加强一下管控,让渔民不要出海打鱼了。节衣缩食过吧,还能怎么办?”
灯被吹灭了,等二人离开,风烛偷偷出去。
她走在街道上,本来在这个时候往常家家户户都是熄灯入眠了,现在还有不少在月光下,借着月光,在做手工活打算趁着赶集拿到远处的城镇上卖。
但最近动乱,好不好卖也难说。
她看着大娘辛苦地揉揉眼睛,对着月光穿针引线,下意识打了个响指想生个火,然后疑惑地看着指尖。她刚在干嘛?
次日早晨,已经有人赶着驴车去城镇了,路途需要三四天,现在出发刚好。
风烛站在海边,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刷着小腿。她远望着海的那边,能看到几艘小船停在海上。那是海盗的船,那次跟大爷他们出海时她看过一眼,很大艘,只是现在离远了看显小。
她能做什么?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会驾驶船,去不了那边,她的修为也...风烛一顿,修为是什么?
想了想,应该是内力吧。她现在也打不过那些强壮的成年男子,何况她只有一柄小木剑,人家刀剑利斧。
好在海盗待了几个月就走了,渔民们也松了口气,可以继续去出海打鱼了。海盗来的时候的捕鱼旺季,尽管现在的收获没有那几个月那么多,好歹也能维持温饱。
但次年海盗又回来,又是停了几个月。声称要渔民们上交保护费,不然就不让他们捕鱼。
“每船每月一两银子!我们家一年所用也不过是一两半银子!这不是在要我们的命吗?”
尽管如此,还是有渔民不得不交。
没办法,他们全靠捕鱼为生,有的捕可能还能回本一点。
年年如此,海盗霸占着捕鱼旺季时期强迫渔民缴纳保护费,不光是渔民,过往的商船也被压榨。但海盗首领精明,他将一成的保护费上交朝廷,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这里的事。
财匮力尽,民不聊生。
当年的县官被问责,被斩首于市,围观市民却是哭声一片。他家被连责,但县官儿子却不见,问起周围邻居,皆说不知。
风烛一年年长大,她目睹着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有的实在受不了都搬去了别的地方,有的已经化作了白骨埋在岁月中。
有新来的县官上任,听说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贬来的。一上任就红着眼,跟各位父老乡亲道歉,说是对不起他们,没能有什么所为。
不记得已经多少年了,终于有一天,有人上都城敲登闻鼓,挨了三十大板子,后背浑身血淋淋的,哭诉着沿海海盗的所做所为。
沿海的风终于吹到了国家最繁荣的地方,这消息在都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的贵族不以为然,认为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有田产有铺子有地契。
贵族豪奢没人关心底层百姓的生活,除非当它影响到了自己的利益。
当初敲登闻鼓的人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上头的人也不过是象征性地做了些驱赶,毕竟这里以渔业为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营收,再加上那片地向来就是穷乡僻壤的代表。直到国子监内的监生听闻这事,一个一个地去敲登闻鼓,血都染红了登闻鼓前那一片地。甚至有一些贵族的年轻子弟,也在都城到处支持监生的行为。一时间茶楼里说书的讲的是这件热闻。
纵使那些贵族年轻子弟被长者训斥,被罚跪祠堂,被家法训斥,也没有人屈服。
“我是纨绔但我不是孬种!”少年向人大吼,终究是使得行罚者收手。
当世界再次年轻,人类群星闪耀时,世界终将和平。
皇帝终于有所为了,派武将去沿海镇压那些海盗。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领权人这才发现,这片沿海的近海遍布了价值连城的红珊瑚和珍珠,而海盗们一直是打着收保护费的名义,偷采红珊瑚和珍珠。而珍宝早就已经被售卖到了其他国家,赚的盆满钵满。
极怒之下,皇帝派重兵围剿海盗,等他围剿完海盗转头发现。国家已经乱了。
不只是沿海地区,朝廷内部的腐败,多年的民不聊生让国家各地都爆发了起义。
但当金钱和权力蒙蔽了上位者双眼,土地和人民却又成了追名逐利的竞技场。
风烛握着剑,擦掉脸上的血。
这不对。
多地起义的最初是为了百姓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得到的名利却又熏人心,使人忘却了最初的信仰。
她的剑不是追名逐利的武器,为世间不公,为世间冤屈。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才是真理。
历史周而往复,但年轻的少年热血永在。
一如大思想家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少年永在。
信仰驱使他们一路高歌奋进,虽千万人吾往矣。世界终将和平。
鲜花在鲜血铺就的路上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