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府衙后宅,陆谦听了陆逊的诉说,手指着陆之浩,
终是一声叹息,一时无话可说。
训斥了半天,就连陆之浩都解释不清,
自己为何会在签押房这种地方,突然失去理智,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死手,
他也只能说是自己和老友郭宝坤叙旧,一时高兴,饮酒过多。
“兄长,一个侍妾,不过是夏家送与他的贱奴,他不至于因此翻脸吧。”
陆逊脸带疑惑,问陆谦,
“按常理说不会,江楠只要跟着齐王殿下,前途自是无量。
做大事者,又怎么会因为一个贱婢轻易与人成仇。
何况,我陆家也不是无权无势,任人拿捏的泛泛之辈。
不过,依你所说,他今日的行为,又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莫先生,你怎么看?”
陆谦转头,看向一旁一直默默无语的莫师爷。
“老爷,小心驶得万年船,凡事多往最坏处考虑,
江楠此人,虽无实权,却是有钱,头脑也灵光,
只要齐王不倒,他也会风光无限。
还是让展护卫安排人,这段时日盯着江家进出人等。
让少爷即刻返回京都,远离同州。
务必请太老爷出马,去求郭家帮忙,最好能在礼部谋个驻外使节的闲职,
让少爷到东吴,西宁,或是南庆待上一段时日。
老爷也需尽快向齐王殿下说明此事,只说少爷喝多了酒,一时糊涂,
误伤了江公子家奴仆,请齐王殿下从中说和。
再备上重金赔偿于他,送他一个貌美如花的处子。
希望我们都是虚惊一场,也希望江楠能够识时务。”
听了莫先生的话,陆谦思索片刻,开始按照莫先生的建议安排诸事。
……
红烛,红帐,红灯笼,映衬着偌大的正堂红彤彤一片。
偏房里,新娘子蕊姬盛装加身,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安安静静的睡着。
正堂里,江家众人,分成两桌落座,
喜宴丰盛,美酒飘香,火红的炭火炉子,烤不热人心冰凉,
没有人拿筷子,没有人举酒杯,更没有人展露欢颜,
只有牛小妹难以自控,压抑着,轻声抽泣。
杜丰收走到众人面前,长舒一口气,朗声喊道,
“今夜,良辰美景,江府上下张灯结彩,
众亲朋欢聚一堂,共同见证一对新人喜结连理。
华堂异彩披锦绣,良辰美景笙歌奏,
举杯邀亲友,燕尔配佳偶。
我,杜丰收作为证婚人,于此宣布,
江楠江公子与蕊姬的婚礼正式开始,
有请新郎官入华堂。”
静夜无声,无人欢庆,只有红烛跳动,
新郎江楠身穿吉服,手里捧着绣球绸带,
气宇轩昂,一步一步走进正堂,立于堂前。
杜丰收接着喊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接下来,有请新娘蕊姬姑娘出阁。”
话音落,脚步声由远到近,崔招娣背着僵硬的蕊姬,
牛大娘一旁相扶,三人缓步走进正堂。
崔招娣把蕊姬安放在事先准备好的,铺满红绸,撒满红梅的床榻上。
新娘蕊姬身披凤冠霞帔,红绸覆面。
“新郎,你可愿用你的真心去迎接你的新娘?
若你愿意,请新郎走向新娘,以三箭定乾坤。”
江楠点头,朗声应是,
走到床榻旁,接过胡不归用院内桂树枝做成的简单长弓。
“一箭射天,天赐良缘,
二箭射地,地配一双,
三箭射远方,前程似锦,幸福美满。
新郎用红绸牵引新娘,步入喜堂。”
江楠依照杜丰收的礼仪,一一做罢,最后把红绸一端系在蕊姬手腕上。
杜丰收继续喊道,
“男左女右,喜神驾到,
一拜天地,三生石上姻缘注定,
二拜高堂,父母安康福泽子孙,
夫妻对拜,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江楠继续按照杜丰收的礼仪,认真照做。
“礼成,新人入洞房,亲朋开喜宴。”
随着杜丰收宣布礼成,江楠和蕊姬正式结为夫妻。
喜宴自然分毫未动,众人无声的收拾好一切,默默退去,
留下一对新人,互诉衷肠。
还按照江楠的吩咐,给他送来了笔墨纸砚。
……
整整三日,
江宅大门紧闭,无人进出,
就连返回的夏婉蓉都没能敲开大门,只能带着疑惑返回了夏家。
正堂里,江楠坐在蕊姬身旁,奋笔疾书,下笔如有神助,也陪了蕊姬三天三夜。
第四日,天刚微微亮,江家院门大开,
里里外外所有的一切恢复如初,一如四日前那般无恙。
江家众人虽都是面有悲色,也恢复了昔日常态。
婚典所用一切事物,全部被焚烧干净,灰烬掩埋处理,不留一丝痕迹。
蕊姬穿着新娘子的大红吉服,躺进上好的楠木厚棺里。
江楠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娘子,摆了摆手,
杜丰收几人拿着锤头,盖棺下钉。
至此,世间再无蕊姬。
马车上,厚重的楠木棺材安静的摆放着。
江楠一身便装,一马当先,身后是胡不归,燕秀秀。
马车后面,杜丰收,猴子十二人,骑马跟随。
崔招娣和牛家四人站在大门外,洒泪一地,惜别蕊姬。
“等一等。”
江楠回头,看到夏婉蓉匆匆赶来。
“江楠,节哀顺变。
这是蕊姬的卖身契,长姐差我送来,夏家还了蕊姬自由身。”
夏婉蓉把一个信函,递给马上的江楠。
江楠接过信函,贴身放好,冲夏婉蓉一拱手,夹马启程。
城南三十里,过了北灵江,有一片风水宝地,这里是同州城最贵的阴宅。
江楠花费重金买了上风上水一处好宅,把蕊姬安葬于此,
没有哭泣送别,没有依依不舍,一群汉子默默做完差事,
填完最后一捧封土,江楠让众人到墓园外等候。
江楠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纸,一个信函。
纸是大红色的纸,是三日前婚礼上用的吉纸,
江楠展开红纸,柔声念道:
“爱妻蕊姬之墓,夫江楠立。”
逐字念完,江楠掏出火折子,轻轻吹燃,把这张红纸焚烧于蕊姬墓前。
“娘子,世俗多烦扰,恩爱自在为夫心间。
为夫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原谅我不能为你立碑正名。
陆之浩我会把他送过去,亲自向你赔罪,抵你一命。
幕后之人欠我们夫妻的账,给我点时间,容为夫一点一点去讨要。
这方碑文,你且收好。”
喃喃说完,江楠接着打开夏婉蓉送来的信函,信函里是蕊姬的卖身契。
取出信函里的卖身契,纸张已经有些泛黄,对折的很工整。
江楠轻轻打开蕊姬的卖身契,逐字看去,
“卖身者,李荷香。
因家中穷苦,父母亲眷皆无,长兄无力扶养。
情愿自卖自身,与夏家为奴。
自卖身之日起,终身听从夏家驱使,不得违抗。
卖身价格十两纹银。
此银钱已于立契之时,当面收清,并无短少。
若日后有亲族前来赎身,需按照买主所定价格赎回,且需经买主同意方可。
在未赎身之前,卖身者不得擅自逃离,如有违背,生死随主。
立契人:李满塘
收买人:夏忠
立契日期:大康天佑十八年腊月二十九。
仔细看过这份卖身契,江楠凄然一笑,
“阿贵哥,我找到你妹妹荷香了。
原来她一直在我身旁,还做了我的妻子。
可是,我没能好好保护她。
阿贵哥,你在天有灵,一定要迎候着我的妻子,你的妹妹,替我好生照顾她。
李荷香,我的妻子,你自由了。”
江楠随即把卖身契点燃,青烟袅袅,
一纸枷锁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在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