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国,2012年12月13日,艳阳高照,是个出院的好日子。
京城瑞和医院正厅的自动感应门缓缓打开,温洛灵牵着弟弟温洛逍的手,快步走出。
两个高大威猛的黑衣保镖已在前方一辆黑色豪车旁等候多时。
保镖赵甲迅速打开车门,等大小姐和小公子弯腰坐进车内后,又给轻声关好,回到副驾驶位置上。
同伴李乙已手握方向盘整装待发了。
温洛灵倾身替弟弟系好安全带,吩咐道:“回家吧。”
温洛逍小小的脑袋里藏着太多疑问。
给他操刀动手术的陆砚深医生特意叮嘱过还要再留院观察半个月的,为什么今天要提前出院呢?
他苏醒后躺在病床上的日子里,父母因为生病住院了不来看望他,可以理解,但为什么素来疼爱他的大哥温洛鞅和二姐温洛梨都不见身影呢?
温洛逍用右手食指第一个骨节有节奏感地敲击着车窗玻璃,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市。
大姐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佳,眼圈红肿,眼睛里积蓄着浓浓的忧虑哀伤。
他问过一次,结果大姐突然情绪崩溃哽咽不止,吓得他再也不敢多问。
温洛逍感觉到一双纤细的手落在了自己蓬松的头顶,温柔地揉了几下。
温洛逍扭头看向大姐。
“你二姐被大哥带回来了,但是要被送去霍家,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今天出院还能见上一面。”
“干嘛要送去霍家? 二姐不是还没嫁人吗?奇怪。”
温洛逍很不可思议,他突然想起救自己一命的陆医生是霍韫年的舅舅,脑袋里飞速运转,迟疑再三,惊恐道: “ 是为了救我吗?霍韫年求陆医生给我动手术,哥哥追回逃婚的二姐并送到霍家? ”
“不是,和你无关的,” 温洛灵立刻否认了,“只是霍韫年担心你二姐会再次逃跑。”
“阿逍,你不要恨哥哥,哥哥也没有办法,我们都没有办法。”
这句话似是抽走了温洛灵所有的气力,她再也坚持不住了,身体往后靠去,疲倦不堪地闭上了双眼。
温洛逍没有开口再问。
二姐逃婚,集团出事,父母病倒,自己出车祸死里逃生,从容沉稳的大姐数次情绪失态。前后不过十余天,家里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
温家的“玫瑰庄园”美名远扬,因某位温家先人种植的成片玫瑰花田而得名,坐落在山清水秀的毓灵山的半山腰处。
春夏秋三季均有相应的玫瑰怒放,热情似火,艳绝魅惑,京城豪门贵族圈的太太小姐们总会组团慕名前来一睹芳颜。
豪车缓缓停下。
温洛逍和温洛灵均从左侧下了车,他们回来的很及时,温洛鞅和霍韫年两行人都已经到了。
温洛鞅背对着温洛逍和温洛灵两人,怀里抱着因为悲伤过度而陷入昏厥的二妹温洛梨,温洛梨的左侧小腿上缠着一圈圈素白的医用绷带,缠绕的手法老练专业。
霍韫年径直走上前去从温洛鞅手中接过温洛梨,眼神近乎偏执,贪婪地注视着怀里沉睡的温热身躯。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汹涌蓬勃的思念与喜悦,俯身深深在女孩尚有淤青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霍韫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瑰宝,无意再理会其他人,转身大步朝后离去,处于懵逼状态的温洛逍终于回过神来,他冲上去想拦下霍韫年,却被身边的大姐温洛灵一把拉住了手臂。
“阿逍,霍韫年是个疯子,别再惹怒他了,他不会放过阿梨的。”
温洛逍无可奈何,只能目送着霍韫年抱着二姐上车扬长而去。
等到看不到车影了,温洛鞅身影开始摇晃,向后踉跄两步,轰然倒地。
温洛灵和温洛逍疯了一般跑了过去,哭喊道:“哥哥——”
温洛灵跪在地上,抬起哥哥靠在自己腿上,一边抚摸哥哥痛苦不堪的眉眼,一边哽咽着安慰道:“哥哥,不怪你,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温洛逍蹲了下来,轻轻握住哥哥宽厚的手掌,血脉相连,他的心脏深处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他能感受到哥哥正在经历巨大的悲怆,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一向淡定隐忍的哥哥变成这般模样。
赶来的温家总管家王叔吩咐侍从将温洛鞅抬进了庄园,他弯腰将温洛灵扶起,长叹一声:“大小姐,先生夫人还未出院,大少爷又这样了,集团才刚刚恢复元气,温家其他人惶惶不安,现在只有您能主持大局了,您一定要坚持住。”
温洛灵手掌向上抹去了眼泪,深吸一口气,很快恢复了情绪,平静道:“王叔,您放心吧,哥哥和阿逍还有爸妈那边就拜托您照顾了,我要马上赶回公司了。”
温洛灵抱住弟弟,柔声叮嘱道:“你这段时间乖乖待在家里修养身体,不准再乱跑了,多陪你哥哥说说话,记得晚一点给你二姐打个电话。”
温洛逍乖乖点了点头,与王叔一起同温洛灵挥手道别,温氏集团两位当家人都倒下了,所有的事情都压到了温洛灵一个人的肩上,责任重大,可她无法逃避。
霍氏是京城世家之首,权势滔天,拥有富可敌国的金钱财富,霍氏庄园尊贵显赫至极,屹立在毓灵山山顶,霍韫年二十二岁,现任霍氏家主。
霍韫年轻轻将温洛梨放到松软舒适的大床上,又从黄妈手中接过羊毛毯,小心翼翼地盖住了床上女孩的肚子和大腿。
“少爷,按您的吩咐,曹大厨的鱼粥已经煮好了,我去盛一碗,等放一会儿我再端上来,那时候估计夫人也醒过来了,刚好可以喝。”
“好的,谢谢黄妈。”
黄妈抹了抹眼角的泪,她衷心替少爷感到高兴,夫人和小姐去世后的十七年,少爷吃足了苦头,如今终于有人陪伴少爷了。
黄妈轻声快步退出去了。
霍韫年喃喃自语。
“阿梨,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到今天为止一共是6405天,我成为家主就立刻去和你父母提亲了,叔叔阿姨都答应了,我们婚期都定下了。”
“你为什么要逃跑呢?”
“我不是故意想伤害你的,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霍韫年牢牢握住温洛梨的手,眼神痴迷眷恋,流露出来的爱意太过炽烈,犹如烈焰大火般不受控制,最终只能伤人伤己。
温洛梨睁开了眼。
温洛梨迅速抽出自己的手,冷冷道:“你离我远点。”
霍韫年被温洛梨眼中的厌恶和憎恨深深刺痛了,但他知道阿梨吃软不吃硬,不能凶阿梨,要装可怜扮无辜才能让阿梨心软。
霍韫年红了眼,委屈巴巴地看向阿梨,他本就生得眉眼秀致、唇红齿白,一副受了欺负的可怜模样着实令人心疼。
温洛梨见他这副无辜模样更加火大,没好气道:“你这个罪魁祸首,有什么好哭的,装什么无辜。要不是你突然求婚,我也不会和家里闹掰逃婚,阿宁也不会惨死。”
一提及爱人的死,温洛梨便泪流满面,撕心裂肺的痛苦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痛不欲生也不过如此。
霍韫年立刻摇头否认:“我并不知道会如此,我只是想要你回来。”
温洛梨并不相信他的话,讽刺道:“你越过我,直接向我父母提亲,逼我就范,你就是一个疯子,我的爱人死在我哥哥的枪下,你敢说你不知情?”
霍韫年没有回答最后那个问题,而是盯着温洛梨,眼神坚定,一字一顿:“你本该就是我的妻,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温洛梨本想说那原本只是母亲随口的一句戏言,并不能当真,但瞧着霍韫年一脸认真,心想和疯子解释不清楚,便不愿再多说,扭过头去表示不想再搭理他。
恰好此时传来敲门声,是黄妈的声音——“少爷,鱼粥我端过来了。”
霍韫年闻言立刻起身朝门口走去,打开门,从黄妈手中接过香喷喷的鱼粥,“谢谢黄妈。”
霍韫年用手背贴着碗壁试了试温度,刚刚好。
霍韫年坐回床边,鱼粥金黄黄的,十分可观诱人,被汤匙搅拌一下便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他舀起一勺,轻轻吹一吹,往前递过去,讨好道:“阿梨,你尝一尝。”
温洛梨已经饥肠辘辘了,肚子正在咕噜咕噜地响,她很喜欢喝鱼粥,但她不想喝霍韫年的鱼粥,她抬手就要推开霍韫年,却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动作。
霍韫年手机响了,是温母的来电。
霍韫年接通后就把电话递给了温洛梨。
温洛梨原本以为母亲至少会过问她的腿伤,却不料母亲只是语气平静地说:“你和韫年的婚期就定在下月十五,这是个好日子,你的腿伤只是轻微骨裂,一个月也差不多好了。”
母亲只是在通知她,而非商量询问。
一天前,温洛梨亲眼目睹刻骨铭心的爱人倒在哥哥的枪下。
当时她被绑着手脚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苦苦哀求,可哥哥还是残忍无情地杀死了她的爱人,最后还举起木棍给了她的小腿处一击,她因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痛苦昏厥过去,等再次醒来,就躺在了这张床上,对着仇人。
现在,母亲又告知她,一个月后她就要嫁给仇人,要和仇人成为夫妻,要对着仇人许下“一生一世、永不离弃”的誓言。
温洛梨的精神世界崩溃了,她破碎不堪的灵魂已经被逼到了悬崖上。
温洛梨竟然缓缓流下了两行血泪,血泪落到了她身上的皎洁白裙上,血色飞速蔓延开,触目惊心。
温洛梨痛苦不堪道:“母亲,您要逼死我吗?”
电话那头的温母沉默许久。
突然,温洛梨听到母亲笑了。
母亲接下来的话更是字字诛心,这也导致了此后十年母女俩关系一直很淡。
“阿梨,亲眼看着最爱的人惨死怀中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滋味啊?”
“阿梨,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的爱人和他的母亲就是十七年前害得霍母一尸两命的凶手,你的爱人是私生子,和害死柒月的人一样是私生子,是你最憎恨的一类人。”
“你的爱人左侧脖子处是不是有一道伤痕?那是十七年前,我带人追杀那个小三和私生子,朝着那个私生子开了一枪留下的,可惜当年让他侥幸苟活了下来。”
“是我的授意,你的哥哥才会枪杀了那个私生子,才会打断你的腿。我真是没想到,我的女儿会爱上我恨了十七年的仇人,还为了他私奔,置家族于不顾。阿梨,你们俩算是杀母仇人。”
母亲终于停下了。
母亲的话一字一句回响在温洛梨的脑海里。
阿宁竟然是私生子,他一直在欺瞒她,还害得霍母一尸两命,原来是母亲授意哥哥杀的。
每一条都足以击溃温洛梨,合起来就是绝杀。
温洛梨瞪大了双眼,神情如晴天霹雳般,惊恐至极。
温洛梨疯了一般将手机朝墙壁砸去,手机被重重一击,躺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
那一刻,温洛梨的灵魂也跟着被五马分尸了。
温洛梨死在二十岁。
如果手中正有一杆枪或者一把刀,温洛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开枪或者割开自己的喉管。
温洛梨哭到血泪模糊,抬眸望向自始至终站在一旁的霍韫年,口中不断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刚才霍韫年始终沉默不言。
此刻见到阿梨这般痛不欲生的模样,他立刻走上前,弯腰将阿梨搂入怀里,轻轻拍打着阿梨纤细的后背:“阿梨,阿梨,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我永远都在。”
温洛梨的精神世界崩塌了,再也撑不下去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推开眼前的人了,脑袋一扭,便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