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长子接任家主之位后,温父基本深居简出,在家含饴弄孙,尽享天伦。温家和陈家上一辈关系一般。
但是,陈祈越和燕则姝的婚礼,温父也来参加了。
阿梨觉得父亲参加这场婚礼比自己儿女的那三场都要开心的多,眼睛里全部都是笑意。
这场婚礼上的新人是两情相悦的,参加的人心里明清,脸上笑容与送出的祝福也多了几分真诚,是该更加高兴的。
温父同新娘说了许久的话,眼角的皱纹都乐开了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温父就是新娘的父亲呢。
说来也奇怪,新娘似乎和温父很投缘,明明只是刚刚见面的陌生人,却能欢快地聊上许久,连新郎都给冷落在一旁了。
他们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梨心里闷闷的,印象里,父亲也极少这样对她展露笑颜,父亲总是很忙,工作永远放在首位,也没有时间陪孩子们出去玩。
霍韫年凑在阿梨身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喃喃道:\"岳父与陈夫人站在一处,说成是一对父女也不不为过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梨细细打量起父亲和燕则姝两人之间的眉眼确实相似,心里陡然一惊。
\"阿年,南方燕家,你了解多少?\"
\"不多,掌握南方一半经济命脉的家族,子弟遍布政军商三界,只是——\"
\"只是什么?\"
\"上一代燕家家主和夫人俱是早逝,留下一对未及成年的子女,其中的小女就是燕则姝,她还有一个哥哥。\"
\"怎么好像没有见到她的哥哥?\"
\"听说是一直不同意她的婚事,兄妹俩关系闹得很僵。\"
\"原来如此。\"
……
一番话下来,阿梨已经猜到了燕则姝应该就是姑姑的孩子。
姐姐的女儿,难怪父亲会如此和颜悦色,也难怪她们二人相像,姑表姐妹,怎能不像。
阿梨不理解父亲,既然当初选择放弃了姑姑,甚至恨到可以抹掉一切痕迹,二十多年都不告诉他们姑姑的存在,为何现在又要对姑姑的孩子这般,是爱,还是愧疚呢?
\"阿年,我们回家吧。\"
\"好嘞。\"
婚礼也将近尾声了,霍韫年牵着阿梨准备离开,却被一个年轻女孩给叫住了,\"温姐姐——\"
女孩容颜姣好,眉眼弯弯,笑容动人,还带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十分可爱。
阿梨心头闪过故人的模样。
\"你是?\"
\"温姐姐,我是瑾玥,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好久没见了。\"
白瑾玥,柒月的小表妹,小时候那个跟在柒月尾巴后面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胖妞,阿梨都想起来了。
\"瑾玥,是你啊!好久不见啊!你变化真大,瘦了许多,看起来更加好看啦。\"
阿梨真诚夸赞,眼里盛满了欢喜,一转七年,昔日胖乎乎可爱的少女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
\"我前段时间才回国,早就听说温姐姐嫁给了霍家家主,今日一见,温姐姐和姐夫着实般配,很有夫妻相的。\"
白瑾玥的声音很甜,眼睛里却带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世故,一番话含有讨好的意味在。
阿梨一向不喜欢旁人说这些话,但是柒月的妹妹,也没在意,面色不变,礼貌回了声\"谢谢\"。
霍韫年很受用,搂住阿梨,笑道:\"原来是柒月的表妹啊,有时间可以来家里坐坐,和你温姐姐说说话。\"
\"好滴,谢谢温姐姐和姐夫啦,改日一定来家里拜访。\"
阿梨挥着手同白瑾玥道了别。
回去的车上,霍韫年把阿梨抱在怀里,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白瑾玥要当着众人面与你打招呼吗?\"
阿梨点了点头:\"从白姨去世后,白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了,白家幼子走丢后,柒月和舅舅和舅母身体差了许多,白家未来压在她的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显示出同霍家主母关系的亲近,而霍家家主也给出了热情的回应,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便不简单了,白家背后有霍家,那些同白家不对付的家族也需要掂量掂量了。
说直白点,白家逐渐没落,需要振兴家族的白瑾玥想利用表姐同阿梨的关系,向霍家寻求庇护。
\"她母亲前段时间去世了,父亲也重病入院,如今的白氏就相当于一块上好的肉,很多人都虎视眈眈。\"霍韫年有点纳闷,\"但我很奇怪,她为何不去找陈祈越,反而会来找我们。\"
\"阿越怎么会帮呢?他和他舅舅关系特别不好,白姨嫁入陈家是他舅舅订的婚,白姨想离婚他舅舅也不准,\"阿梨说起来也有气,\"甚至是陈家出事后,他舅舅也站在陈父那边,根本就没想过出头帮他一把。\"
\"原来如此。\"霍韫年抬手替阿梨顺背,\"不要气到自己啦。\"
\"但是今天白瑾玥也来参加婚礼了?\"
\"阿越讨厌他舅舅,但对这个表妹还好,柒月特别喜欢瑾玥。她小时候胖乎乎的,柒月每次捏她的脸蛋,都会开怀一笑。\"
\"那你想让我帮白家吗?\"
\"嗯嗯。\"
\"那我能得到什么奖励呢?\"
\"你想要什么呀?\"
\"陪我去游乐场玩,好不好?就你和我,斯延和韫思也不带。。\"
\"好。\"
周日阿梨和霍韫年去游乐场玩了。
这是霍韫年第一次去游乐园玩,他看起来非常兴奋。
两人都是寻常打扮,霍十七几个保镖也终于脱下了那身黑色西装,兴冲冲地跟在老大和夫人身后。
阿梨和霍韫年等一行人,相貌格外出众,气质也不似是平常人,不少人偷偷拿出手机拍照。
上午玩了海盗船、滑滑梯和过山车,每个游乐项目都是人山人海,一行人排了许久的队,太阳很晒,霍韫年一手打伞,一手给阿梨拿小风扇。
霍十七走了好远,然后用上衣下摆兜了一堆冰淇淋回来,隔着围栏让老大和夫人先拿,嘴里吐槽道:\"这里东西好贵,真是宰人。\"
霍韫年附和了一句:\"确实贵。\"
阿梨给几个跟着二人来的保镖一人递了一个冰淇淋,然后又一手抓了一个,笑着同霍十七道谢,\"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霍十七手忙脚乱地剥开了外壳,笑呵呵地吃了起来,\"哇,太好吃了,这可比家里的那些冰淇淋好吃多了。\"
霍韫年听到了,幽幽道:\"原来都被你偷偷吃了啊!\"
\"没有,老大,我是和夫人一起吃的。\"
阿梨插嘴道:\"我没吃的时候,他也在吃。\"
\"你身体底子不好,少吃冷饮,每天最多只能吃一个。\"
\"我知道了,老大。\"
阿梨手抖了一下,一个不小心,一小团冰淇淋掉到了衣领处,霍韫年赶紧把手中的冰淇淋递给身后的属下,然后从裤兜里拿出纸巾,替阿梨擦干净了。
霍十七趁此刻悄悄地溜了,他还想吃。
霍韫年神情认真,动作温柔,阿梨望着他,眸色辗转,不疯的时候,他对她好,很好很好,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谢谢。\"
霍韫年亲了亲阿梨的额角,\"我们是夫妻,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谢谢。\"
旁边有小年轻见到了这一幕,暗暗激动个不行,男帅女美,而且男的看起来好爱好爱,眼睛里面全部都是快要溺死人的爱意。
男孩女孩都在惊叹男方的爱意,却无人关心女方,也无人在意,又为何要在意?她肯定会开心啊,她怎么会不开心呢?
坐过山车的时候,只有阿梨一个人没有尖叫,其他几个人尖叫声就没有停过。阿梨牢牢握住了霍韫年的手,一切尽在无言中。
霍十七又买了个冰淇淋,蹲在地上嘎嘎吃,视线跟着过山车上上下下,毫无波澜。
老大真是太装了,当初训练期间,被霍老爷子命令直接从万里高空跳下,就绑了一根绳,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怎么可能会怕这个区区的过山车呢?但是也能理解,老大越惨,夫人越心疼。
中午一行人去了游乐场外的一个高档餐厅吃饭,对桌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姐姐朝阿梨挥手示意,原来是温洛灵最好的朋友颜在与其老公。
\"霍先生,可以借用您妻子一小会儿吗?我们许久没见了,想聊些悄悄话。\"
颜在一脸假笑,眼底毫无笑意,她很讨厌霍韫年,因挚友的缘故,爱屋及乌,也真心把阿梨当成妹妹对待了数年,阿梨的事情她也知晓。
霍韫年同意了:\"当然,你们重聚是该好好聊一聊,正好,我也可以与颜先生说一说话。\"
阿梨与颜在特意找了个比较远的靠窗的位置,两人一坐下,颜在顾不上寒暄,直奔主题:\"阿梨,裴世阡出事了。\"
阿梨端起咖啡的手抖了一下,震惊抬头,迟疑许久才问道:\"是凤云衍做的吗?\"
\"不知道,没有证据,司机死了,\"颜在耸了耸肩,\"世阡深夜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辆失控的货车给撞了,人没死,只是双腿粉碎性骨折,估计是废了。\"
那样一个活脱性格的人余生却要被困在轮椅上,太残忍了。
阿梨不敢深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结婚后半年左右吧,世阡和阿灵见过面后,裴家离开了京城,世阡又是在国外出的事,人前段时间才苏醒,你们一直没听说很正常。\"
\"我阿姐知道吗?\"
\"我告诉她了,没想到今天这么巧,我也是陪先生来玩这些小孩子玩的东西,刚好看见你,顺便和你说下。\"
阿梨眉头紧锁,她本能地感觉这件事和凤云衍脱不了干系,如果这样,姐姐又会怎么做呢?
颜在慢悠悠地喝完了手中的咖啡,又享用了一碟美而不腻的小蛋糕,微微饱了,慵懒道:\"事已至此,再去纠结真相也不重要了,重要是看你姐姐接下来会怎么做,当初是我劝世阡带你姐姐离开的。\"
阿梨不解,直视颜在琥珀色的眼睛,\"为什么?\"
颜在莞尔一笑:\"阿梨,你还记得我在阿灵十八岁生日宴会上为她算的那一卦吗?我说过的,阿灵和世阡在一起,能够走到白头的,但是因为你,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阿梨是无神论者,但也相信很多事情是用科学无法解释清楚的,她知道颜在不会妄言的。
颜家是一个新生却神秘的家族,据说第一代家主出自深山,是某个古老部落的族长,其后人能人辈出,嫡系一脉继承了先祖的能力,很多达官贵族不惜千金只为求一卦,却也不能得。
一切都是因为她才开始的。
阿梨心中不安:\"在在姐,如果我阿姐不离开,会怎么样?\"
颜在双手一摊,笑道:\"阿灵与凤云衍走不到白头的,至于结果如何,我也不清楚。\"
\"你告诉过阿姐嘛?\"
\"阿灵是实干主义家,她相信命由己定,她结婚之前我就同她说过一次的,上次世阡回国我说了第二次,这次遇到你我说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应该怎么做?劝阿姐离开吗?\"
颜在摇了摇头,\"我和你说,是希望你不要再插手,这一次让你姐姐想清楚再做决定,今天你回去,凤云衍应该就会来找你,问你姐姐下落的。\"
阿梨急道:\"我阿姐去哪里了?\"
\"不知道,也许只是想找一个地方静静心吧,你是她唯一的妹妹,可能可以猜出来,我希望你不要说。\"
阿梨神情凝重,没有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明媚,欢声笑语一片,许多都是家庭成员一起来游玩的,刚好从有一对四口之家从眼前路过,高大威猛的父亲头上骑着手里拿着大风车呵呵笑的大女儿,温柔美丽的母亲怀里抱着正吮吸着棒棒糖的小女儿,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半年前,凤云衍和温洛灵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取名为温思衍,温洛灵很疼爱这个小女儿。
阿梨沉默许久,突然笑着问:\"在在姐,我记得,姐姐的生日宴上,你说等我以后遇到了爱人,你也会替我算上一卦,如今我已经结婚生子了,不如请在在姐看看,我和霍韫年能走到白头吗?\"
颜在怔住了,刚才玩世不恭的笑脸一下子收敛起来,片刻后才挤出一个笑,\"原来你还记得啊。\"
\"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的。\"
\"阿梨,我替你算过两次的。\"
\"两次?\"
\"当初温家突然出事,我担心阿灵就回国了,她同我说了,我给你和他还有霍韫年都算了一卦。\"颜在犹豫了,\"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你说吧。\"
\"两个人都对了,又或者说,两个人都错了。你和他的相遇是错误的时间遇见错误的人,你们之间横亘着太多,但最初的相爱却是热烈的纯粹的。至于你与霍韫年,只能说,你们原本应该白头的,我虽然不喜欢他,却也觉得命运对他残忍,于你更甚。\"
没有人知道阿梨在听完颜在那番话后,沉默的几分钟里她在想些什么。
阿梨回头,恰好与霍韫年四目相对,霍韫年立刻回以一个大笑脸。
\"或许,在平行时空里,命运按照它原本的轨迹运行,你和霍韫年是会白首偕老的。只是这一世,你们走不到白头的。\"
颜在的声音非常轻,她不能再多说了,言尽于此。
阿梨苦笑一声,满眼遗憾,\"这一世,就这样吧,如今这般走下去,于我于他都已经是最好了。\"
阿梨低头喃喃自语:\"走不到白头?不是生离便是死别,我猜是后者,是有一个人早些离开了吗?我希望是我。\"
颜在终究不忍,又追补了一句:\"阿梨,如果你离开,一切都可以改变的。\"
阿梨缓缓摇头,侧眸望向远方,蔚蓝晴空,皎洁白云,\"如果我与他之间真的会有另外一番结局,一切都留待来世吧。\"
……
果然如颜在所说,当晚阿梨和霍韫年回家,就看见凤云衍已经带着两个女儿等待多时了。
温洛灵失踪了,凤云衍找遍了他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问了所有他能想到的人,都没有找到。
凤云衍模样几近疯癫,苦苦哀求阿梨告知妻子下落。
四岁的大外甥女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阿梨的小腿,嚎啕大哭,\"小姨,母亲去哪里了?我要母亲,我要母亲……\"
半岁的小外甥女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阿梨掩面而泣,嘴里一直轻声说着:\"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最后,阿梨说出了一个地方,\"城西恒北路尽头有一家小店,是一个阿婆经营的饺子店,你去那里看看吧。\"
凤云衍抱起两个孩子匆匆忙忙就走了。
半夜,阿梨突然发起高烧,嘴里一直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霍韫年一直守在阿梨旁边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