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清风不懂礼义廉耻,不懂风花雪月,但绝不能说他不懂剑。
他一眼便看出了万古的不凡——他的秋水,看似古朴,但那一股古朴,在万古面前,却犹如拙劣的工匠做出来的赝品一般。而万古是实打实的经过漫长岁月洗礼生出来的古朴。
不论形质,都胜他秋水太多。如果把万古养个几年,自己剑道必然能再上一层。
听见洪浩要赌,立刻便点头答应。
“你们输了,你的剑归我,我输了……交出养剑葫芦。”
洪浩点头,还补上一句:“愿赌服输,谁若赖账……天诛地灭,五雷轰顶,不孕不育,儿孙满堂。”
他原是不怎么相信清风,故而把誓词用得毒了一些。只不过清风一生只是追求剑道,孑然一身,后面的誓词再毒辣似乎也难以实现。
说罢转头对萧无病道:“萧公子,看你的了。”不知怎的,他对萧无病似乎很有信心,并不担心他会将万古输给清风。其实他对二人功法修为并无实实在在的了解,只是没由来的信任。
萧无病点点头,对于洪浩的大方相助,颇为感动。毕竟把如此珍贵的名剑拿给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作为赌注,一般人的确难以做到。
“洪兄放心,谢谢你。”话短了,距离也短了。
说话间,已经掏出一柄长剑在手。
洪浩一看,竟是一把极其普通的制式长剑。
就是铁匠铺子一二两银子即可买到的那种,洪浩怎么看也看不出端倪。
萧无病微微一笑:“不用猜疑,这柄剑没有蹊跷,就是普通长剑。当年花了五两银子购得,后来大家都说我被店家宰了一刀。”
洪浩有些吃惊,既然是世家,还有祖传滋养剑意的葫芦,为何会如此穷酸?难道家道中落以至于此?
萧无病不再解释,上前一步,一拱手,“清风长老,请赐教。”
所有人如退潮之水,一下子退到广场边缘,极大的广场仿佛只剩下对峙的二人。
清风也上前一步,冷峻的脸色中,露出一丝尊敬,他已感受到萧无病一身剑意正在迅速扩散。
秋水出鞘。秋水是个好听的名字,可是他的秋水,不是秋水伊人的秋水,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秋水。
秋主刑杀。清风的剑意一起,不少修为尚浅的弟子,立刻莫名悲伤黯然,被无形之力压得呼吸困难。
清风长老,他的剑道是孤独的,是绝情的,是一往无前的。
他的剑,名为秋水,一剑出鞘,寒光四射,仿佛连时间都要为之凝固。他的眼中,只有对手的破绽,只有剑尖的寒芒。
萧无病,他的剑道是包容的,是平和的,是润物无声的。
他的剑,无名,一剑在手,却如同千军万马,不动声色间已有万钧之力。他的眼中,有山川河流,有日月星辰,他的剑下,是生命的律动。
清风长老的剑,如寒潭之月,孤寂而清冷。他挥剑一斩,名为“断情”,剑光似流星划空,决绝而凄美,不带一丝情感的牵绊,只有对剑道无尽的执着。
而萧无病,他的剑,平凡无奇,却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力量。他轻轻抬剑,一式“春生”,起手轻柔,仿佛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萧无病的眼神深邃而宁静,他的内心,如同古井无波,却又深藏着无尽的智慧。
随着他的剑尖轻颤,一股温和的力量在剑尖凝聚,那力量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却有着包容天地的气度。
剑尖上的光芒,初时微弱,却逐渐变得明亮而坚定,如同破晓的曙光,驱散了长夜的黑暗。这一剑,不似攻击,不似防守,更像是一种展示,一种对生命和宇宙最深刻的感悟。
当清风的“断情”与萧无病的“春生”在空中相遇,没有金铁交击之声,只有两种剑意的交融与碰撞。
清风的剑意,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刺骨而冷漠;萧无病的剑意,如同春日的细雨,柔和而润泽。
清风的剑光,在萧无病的剑意中逐渐消融,如同冰雪遇上了春风,无声无息地消逝。而萧无病的剑光,却如同晨曦中的露水,滋润着每一寸土地,温暖着每一颗心。
“哐当”一声,秋水断为两截。
剑意消散,所有人只觉压迫感一下消失,恢复如常,竟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清风一脸的不可置信,自己苦心孤诣,呕心沥血,追求剑道半生,居然是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我输了。”清风心如死灰。
在这场剑意的交锋中,清风的“断情”与萧无病的“春生”虽只一触即分,却蕴含了剑道的至深哲理。
清风的“断情”一斩,是剑道中的绝响,无情且犀利,每一剑都似乎要将天地间的情丝割断,让万物回归最初的冰冷与纯粹。他的剑光所至,空气似乎都要凝结,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
萧无病的“春生”一式,却如同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他的剑尖颤动,每一次震动都似乎唤醒了沉睡的生命,让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他的剑光所及,生命的气息在悄然蔓延,温暖而充满希望。
两人的剑法,一刚一柔,一冷一暖,看似简单的一招,实则凶险异常。清风的剑,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寒意所伤,心志不坚者,甚至可能被其剑意所摄,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而萧无病的剑,虽看似平和,却暗藏生机,每一剑都似乎在寻找着对手剑意中的破绽,以柔克刚,以生命的活力对抗死亡的冷漠。
这是一场剑意的较量,更是一场心灵的对决。在这场对决中,不仅考验着双方的剑法修为,更考验着他们对剑道的理解和领悟。一招之间,生死立判,胜败已分,但两人的剑意,却在这短短的交锋中,展现出了各自对剑道的深刻洞察。
“清风长老,承让了。”
清风失魂落魄,木然掏出养剑葫芦,扔给萧无病,扭头便走。原本如剑一般挺直的身形,一下佝偻。
这世间,再无一身剑意斐然,孤绝无情的清风剑客,多了一个失意之人。
都说不疯魔不成活,疯魔的尽头,一样是绝路。
萧无病收了葫芦,对着凤鸣宗一众人等抱拳道:“抱歉打扰,后会有期。”
说罢也不管众人反应,走向洪浩,笑道:“多谢洪兄名剑做押,还好侥幸未曾落败。”
洪浩点头,“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会败,而且……刚刚对战,我亦看出你并未全力,不然,清风恐怕连拔剑的机会都无。”
秋灵惊讶道:“洪大哥,萧公子竟然是相让了么?我却看不出来。”
洪浩笑道:“剑意玄妙,我也是今日方知,还全靠之前有些感悟积累。”
说来二人对剑,收获最大的,却是洪浩。他到今日方才真正明白剑意对一名剑修有多重要。
二人不再理会凤鸣宗众人一片窃窃私语,朝着山下而去。
虽然这么大一个宗门,被二人来去自如,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面子是和实力相关的,这个道理浅显易懂,所以二人离开,无人吱声。
下山的路上,洪浩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萧公子,为何只用一柄制式长剑?你家世显赫,料想家中应当不缺好剑名剑吧?”
无病微微一笑:“我才学用剑之时,用的一把剑叫作‘三甲’,放肆讲来,还在洪兄这把‘万古’之上,毕竟也是祖上传下,在养剑葫芦中滋养千百年,所以家里刚给我时,我也是欣喜万分。”
“可是用着用着,我总感觉自己被剑所驾驭,而非我驾驭剑。剑,终究是剑修者的延伸,是心念的体现。若剑修者不能以心御剑,那再锋利的剑也不过是死物。”
“所以你就选择了普通长剑?”
萧无病真诚一笑:“不瞒洪兄,不是我选择普通长剑,是我目前,还只能驾驭普通长剑。”
“剑道之路,永无止境。我如今,仅能以这普通长剑,修炼出属于自己的剑意……但我的终极目标,是无剑。”
“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将这铁剑换做木剑。”
秋灵不解:“为何不现在就换,我看公子你修为如此高深,想来木剑也是能驾驭得住。”
萧无病摇摇头,缓缓道:“铁剑,锋利而稳定,我目前使用得心应手。木剑,却更为脆弱,更易受外界影响。使用木剑,需要更精妙的控制,更深厚的修为灵力,以及更纯粹的剑意……我目前达不到那个状态。”
他继续说道:“而当我能以木剑发挥出铁剑之威时,那才是我剑道修炼的又一次突破。但如今,我仍在探索之中。至于无剑……”萧无病望向远方,眼中闪过一丝向往,“那更是剑道中的至高境界,信手拈来,皆是剑。我虽心向往之,却知路途遥远。”
洪浩肃然起敬:“萧公子,你实在是让我佩服,家传的宝贝不用,只靠自己去感悟剑意。”
“惭愧,我们萧家屹立千百年不倒,说来这几个养剑葫芦居功至伟,我只是不想按部就班,继续倚仗这些葫芦……总想试着走出另一条路。”
洪浩郑重点头:“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公子必是你萧家中兴之人。”
秋灵惋惜道:“那这养剑葫芦岂不是白白浪费?”
无病掏出赤红葫芦,笑道:“妹子,这可不会浪费。”
说罢扯开塞子,对着嘴喝了一口,“洪兄,饮酒么?”
洪浩自然婉拒,不过对无痕这般养剑葫芦用来当作普通酒葫芦佩服之至。
说话间,已经行到了山脚,越青青早就在豆花店翘首以盼。
远远望见几人,便有些按捺不住焦急,快步迎上。
“萧公子……”
无病似乎知道老板娘想要问什么,不等越青青说完,直接了当道:“夫人放心,他很好,只不过我实在忍不住也想劝劝夫人,莫要再错付……他这一生,不会对夫人,也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子,有半分感情。”
“他除了剑道,已无任何情感……只可惜,他的剑道也误入歧途。”
“我与他比试时,曾试图唤醒他,把世间的美好展现给他,他太过偏执,全然无感。”
越青青不住流泪,只是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洪浩也忍不住劝道:“夫人,提起千斤重,放下二两轻……”
秋灵却打断洪浩,“我们走吧,说再多也是无用。姐姐,你多保重。”
无病和洪浩二人见秋灵如此说话,想着总是女人更了解女人,也不再多言,便告辞离开。
洪浩道:“秋灵,她如此可怜,你怎生不想着劝她走出来?”
“你们劝她放下,我劝你们放下。”秋灵如是说。
无病把秋灵的话略一思索,笑道:“妹子说得不错,我等又不是她爹娘,非亲非故,点到为止即可。说多了却是自寻烦恼。”
洪浩助人情结原是要重些,但也知事实如此,也只得收了惆怅。
“萧公子,我和秋灵想要离开此地回到中土,你说你有办法,还请相告,感激不尽。”
无病点头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希望二位不要急于一时……说来现在急也没用。洪兄,你帮了我大忙,助我拿回葫芦,萧某诚心相邀,去我院子小住几日。”
洪浩道:“都是举手之劳,公子莫要客气。不过我们的确也不赶时间,公子诚心相邀,我若一味推辞,倒是显得不爽利……那就叨扰了。”
他对萧无病言这一路言行都好感颇深,心下也愿意与他多结交些时日。
洪浩跟随萧无病,御剑一阵,来到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萧无病领着洪浩,来到一座小院,对洪浩秋灵道:“这便是我在此地的住所,简陋了些,二位莫怪。”
说罢推开虚掩大门,领着二人进到院内。
“是公子回来了么?”一个银铃般女声传来。
萧无病提高声音:“是我,有贵客来,你也不出来相迎一下,这可失了礼数。”
“我在大解,如何相迎?”这清脆悦耳的声音和这不太雅致的说辞,相映成趣。
无病略显尴尬,但似乎又无可奈何。
只得解释道:“这是我娘派给我的丫鬟小豆,照顾我生活起居,不过说来倒是我照顾姑奶奶她更多一些。”
洪浩不以为意,这般随便的主仆,倒是头一次见。
当下笑道:“想来是你脾气太好,才致主仆颠倒。”
无病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被她打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