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灵魂就是一个意志,你不知道灵魂操纵意志所要去的方向,也不知道灵魂到底要和他人怎样纠缠。
甘夜在十六年后坐火车路过秦岭北边那条铁路的时候,想起来当年到了花苑那边,和赵公明在铁路桥洞下的场景,那天下着大雨,躲在桥洞里面避雨,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因为偶然交集汇聚到了一起。
回想起来过去就像是一场梦境,只是,当时沿着一条轨迹一直往前走下去而已。
大三快毕业的时候,甘夜、转玉去了晨玉家那边,坐着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路过一处木房的时候,灰褐色的老旧木屋一下子引起来甘夜的注意,那间房子是真的在梦境中出现过,可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竟然已经是在二十多岁。
那天去晨玉家里,甘夜一个人睡在小床上,刚好在客厅中间的位置,晨玉出去留下转玉和甘夜两个人,那房子的墙壁还是最早那种土坯的,甘夜总怕会出现蝎子,从前在奶奶家睡觉半夜被蝎子蛰过。
第二天从房子里醒来的时候,甘夜总觉得现实如同是假的梦境,而梦境才是真的现实。
夜里蚊子很多,甘夜一直睡不着,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的就睡了,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魂魄顺着房屋跑了出去去上空看着周围的一切。
赵公明、晨玉总像是一个个先后送到生命里面的人,他们携带自己的意志,慢慢走向自己试图把自己拉到他们生命的旋涡里,和他们一样。
第二天醒来之后,晨玉炒了土豆丝,甘夜加了一个馒头吃,转玉也吃了一个馒头。
外面一直下雨根本没有办法出去山上,甘夜待在屋檐下看着雨水一直下,想着吴学研他的世界已经离自己远去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那双眼睛深深刻在了灵魂里面,导致甘夜的一部分也变做他的样子,时而,陌生的让晨玉觉得可怕。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秋季的雨水多的可怕,雨水顺着河流一样往山下流淌过去,一直流到河川那边。
核桃树下遮住了雨水,待在树底下看着天空,依然阴沉沉的。晨玉带着自己去了小路那边玩,给两个人讲述她们小时候的事情。
后来,甘夜做梦梦到了自己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远处就是晨玉在那边站着,一直看着自己。
贫穷到底是什么?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可是这个世界的人们都厌恶贫穷,总觉得贫穷是不好的,可以摧毁一切。
一开始甘夜和父亲对抗,坚持贫穷更好,是蓬勃的精神力量的培栽土地,可是,父亲和母亲天天日复一日的苦恼和抱怨渐渐的磨平了甘夜最开始的想法,贫穷对他们来说是压垮脊梁骨的大山。
后来,赵公明的大哥总是说,当年他回去家里面,窗户都被拆走了,家里可怜的根本没法看。
他的怜悯在大家看来是一种炫耀,而这样的怜悯便是最大的错。
富人、穷人本身天生就是对立的。
根本没必要掺和在一起,就像是鲍鱼和土豆,单炒土豆也可以,单单炖鲍鱼也行,把鲍鱼和土豆放到了一起,便如同是鱼龙混杂。
之后,那些孩子们都长大了,各自成了家之后一切都变了,这样一来,只有大哥还沉浸在当年贫穷的痛苦中,却不想所有人都走出了那个幻境里。
甘夜的母亲总是不认可甘夜的想法,从来不尊重孩子的思想,每一次甘夜在那边做什么的时候便打断她,导致一开始的思路全部都断了。
那些被截断的意志,终究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自己全部连接起来,重塑一个新的甘夜。
甘夜一个人在那边研究一本书,母亲便喊她甘夜赶紧吃饭,对父亲她也是这样的,父亲在那边修理一件家具,母亲也是打断他的动作,希望他马上按照自己的意志来。
被人打断意志的滋味的确是不好受,好不容易建立的心境被拦腰截断,吃过饭刷了碗之后回到房间里继续寻找思路的时候发现已经没了刚才的心境了。
只是很不舒服,不知道要怎么说,母亲那样的人给她说了也没用。
母亲要去的地方和赵公明要去的地方,都不是甘夜要去的。可是,他们却希望他人能够同意自己的看法,能够实施自己的梦想,这样子便是把别人的意志强加在对方身上,不管对方愿不愿意。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如此,他们才不管别人要去哪里,他们只管自己要去哪里;他们不管别人要做什么,只管自己要做什么。
林林就是最典型的,操纵别人意志的人,一直让甘夜给她宣传她的东西,根本不管甘夜愿不愿意。
每次都喊甘夜过去包饺子,后来,甘夜便发现她是懒得做饭,她便在那边解释,“我让你过来是来我家吃饭,并不是帮我包饺子。”
那么明显的的摆在眼前的事情,她居然还要辩解,真不懂她的脑回路是什么。
无数次要和她断,不想在看到那张脸,只觉得她让人恶心。
即使她可怜可悲,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又不是救世主,无法拯救他人的命运。
操纵意志最大的反作用便是,当这个人一旦反抗的时候便反抗的更为彻底,彻底切断了和从前的联系。
一个人,一副皮囊配一个灵魂,不是说,看到了便可以拿来自己用,它有思想有情感,它有着自由意志,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不是把他人的意志切断,想拿去哪里便去哪里。
在桃树林里面,甘夜和甘地埋葬了小鸟,做了两个墓葬的那天。
两个孩童的灵魂在那一刻是同频的,这就像两个人有类似的经历,有同样的心境因此便能理解对方的感受。
甘谷总是说,甘地小时候一直哭闹着,母亲便打发他抱着甘地出去转悠,那两年的时间是甘夜没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两年,是独独属于甘地和甘谷的两年。
24年过年甘夜从河北飞驰到了陕西,在山西的路上看到了《百年孤独》中的冰河,正午的太阳照的冰河闪闪发光,那是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梦中幻景。
路上见到了破败的窑洞,荒凉的无人区,只觉得运城是一座凭空出现的城市一样突兀的存在。
从高速上下来之后到了城市里面,感觉进入了人间。
甘夜只是想着,多年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因此,便有了借,借他人的力量让自己人生的路走得更长一一些。
两次横穿山西,如同是一把利剑,在高山中划开一条路来,从中间走过去,后来,买了中条山的白蒿,做成的窝窝头,分明是记忆的延续。
只是,婆家和娘家的路太长了,以至于要走那么远才能到。
那天晚上到了家里之后,一团热闹,甘夜去看甘地的时候到了新宅那边看着他的脸肿大的就像是喝了三鹿奶粉的娃娃头,开始不正常了。
看着他那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冷漠疏离的内心那一刻便崩溃了,甘夜发现自己也成了多年前的那一类妇人,见到对方过得不好便开始掉眼泪,满嘴都是抱怨的话语,抱怨他当年不好好读书,抱怨他结了婚不好好过日子,如果当年一点变了,那么如今的一切都变了。
可是,那是甘地自己的意志,他能让自己病了,也能让自己好起来。
19年甘夜病重快死的时候,甘地总以为她过的很好,有很多很多的钱,没事了便发短信问甘夜要钱,每一次都是钱,每一次都是钱,好像除了钱之外再也没有和甘夜说的事情。
小时候奶奶给甘夜炸了很多撒子,偷偷的叫甘夜过去用一个红色塑料袋包起来,那时候甘夜刚吃饱饭还不是很饿,出了奶奶家的门之后便回到自己家,把那一包吃的直接放在褥子底下出去玩,等到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了,别说吃的,就连塑料袋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甘地总是认为甘夜的就是他的,甘夜的凭什么是他的?一问他便装作失忆一样,
“我还以为是没人要的,所以,就直接吃了。”
即使恨得牙痒痒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有时候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把甘夜和甘地生的那么相近,甘地总是偷吃甘夜的东西,而且还抱怨甘夜得到了太多好的资源。
甘夜问过父亲,“爸爸,你既然最爱女儿,为什么还有两个儿子?”
“因为生到了第三个才是女儿啊。”那一刻,甘夜想着肯定是父亲不够爱女儿,因此,他的头两个都是儿子。
后来,发现父亲对甘谷是用长子的标准去培训他,以最高的期待去要求他,甘夜那时候便明白了自己的作用是什么。
三个孩子当中,甘夜只是一枚棋子,用来掣肘对方的棋子。
当未来甘谷做的过分的时候,甘夜把他拉回来,当甘地远离了正常轨道的时候,警戒他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多年后回想起来在那个家里的生活,总觉得,就像是一场梦境一样,而那个梦境是父亲的制造物,甘夜在父亲的梦里时常会觉的自己是假的,父亲才是真的。
父亲的意志往左,其他人不得往右,即使是即将长大的儿子也是一样。
从前看到天狗吃月亮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开始拿着锣在那边开始敲,甘夜看着天空逐渐消失的月亮,再看看父母他们的神情,就像是即将到来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
父亲的表情以客体的方式存在,让一切都变成了脸谱一样的存在。
前半生是父亲和母亲的意志,后半生,轮到当年的那些孩子开始行使自己的意志。
那一年甘谷在家中给父亲说他谈恋爱了,父亲立刻恼了脸色,“从古至今都是父母说才能结婚的,你们凭什么自己做主?”
那天父母在厨房里蒸馒头,甘夜看着父亲一向温柔的脸庞立刻变了颜色,甘谷在那边立刻唯唯诺诺的辩解,“如今我身边很多人都自己谈,都是自己谈。”
母亲开始为甘谷辩解,“算了,谈了就谈了,孩子们自己拿主意。”
那天甘夜看着甘谷反抗父亲的时候唯唯诺诺的样子,意识到从前的那根鞭子还在起作用。
幸好甘谷是出头枪,他先去探路看看哪里合不合适,后来的人便沿着他的路继续往前走。
后来父亲多次在甘夜面前说,“甘谷靠不住,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那一年,甘夜才读六年级的时候。
成为被长辈寄予厚望这本是一件非常光彩的事情,可那天甘夜发现身上的担子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重了,如果说从前定义为“乖巧”、“懂事”,便需要付出更多的劳动,只是喂猪、劈柴、挑水这些,那么后来被赋予了家族的使命的时候,甘夜意识到父亲这是要压垮她的脊梁骨,让她承担起甘地和甘谷都挑不起来的重担。
爷爷在的时候喜欢讲“二十四孝”里面的“卧冰求鲤”的故事,甘夜那时候为了讨好大人每天早起去倒尿盆,晚上拿尿盆。
新买的尿盆用久了之后,上面满是尿渍,用水冲刷过后还是骚味比较重,那时候甘夜还不知道人体是一台机器,爷爷的身体已经到了暮年,干净的水从身体流经一遍之后便早已经浑浊不堪。
孝就是能够忍受腥臭的尿渍,直到刷干净尿盆。
孝就是学会拆被子,洗干净之后然后再缝起来装好。这不就是牺牲自我,为了大家?虽然赢得了大家一时的赞叹,可是,更多的时候要做的比他人多,吃的比他人少,而且,还要时刻谨守谦恭本分。
爷爷喜欢看《聊斋》,甘夜没事的时候也翻了那本书,都是繁体字比较难认,而且都是竖体的,从右到左的阅读方式。
爷爷说那是古代的排文方式,甘夜在学校里学的都是简体字,看爷爷总觉得是在看一个腐朽古板的世界,而那个世界因为从未接触便充满了好奇。
一天爷爷拿了两本书,《女则》和《女训》给甘夜,让她跟着一起读,甘夜刚看到了第一句话便觉得有问题,就看不下去了。
通篇讲的都是女子要如何服从规矩,可是,那规矩是谁制定的?还是男人。
那天在村口看见洋洋的奶奶颤颤巍巍的走过村口去场里,所有的孩子都围着她开始嘲笑她,那双脚一直颤抖着,走一步歇三步,正常人可以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而这样子简单的走路对她来说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奶奶说,洋洋奶奶的脚早已经被拗断了,奶奶看过那脚背畸形的根本无法看。
奶奶说她的脚也被缠过,可是,奶奶的脚是正常的,一排脚趾并未畸形下去。
甘夜去过洋洋家里,刚好就是在门口放了一口黑色的棺材,和甘夜家里是一样的。
他们说那是为了给老人冲喜,因此,才放的棺材在窗户底下。
小时候看的最多的还是那些老头,他们围在一起说着“之乎者也”,思想也和父亲不一样,那些人比爷爷的年纪还要大。
再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的存在,就好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母亲嫁过来多年吃饭不上桌,即使到了过年的时候叫母亲她依然躲在柴房里面吃饭。
后来,爷爷去世之后这样的习俗才变了很多。
甘夜的世界里是确定的,不用缠脚、没有知青下乡,只是生活在无数先烈换来的和平里面不知道未来要去往哪儿。
父亲的意志、老师的意志以及甘夜自己的意志交叉在一起,好像是叠加了一样,时而往左,时而往右,被牵拉这如同被牵线的木偶一样。
最终,还是自己把控了人生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