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渐渐退去,破晓时刻终于来临。冬日的天空一片苍茫,觱篥声突然回响在空旷的平原之上,低沉的牛角号声从四面响起。大地发出了“隆隆”的颤抖声,那是成千上万的骏马践踏地面的声响。驻扎在高岗之上的明军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紧张的朝远方眺望着。
卢象升也走出了军帐,矗立在军帐前仔细的辨别着声音的来源。他知道自己的部队已经被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赶来的八旗兵所包围了。
但此刻卢象升却十分的镇静,此种局面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顾显,传我军令让所有将校军官全部换上一般士卒的衣服。”
“遵命!那督师您?”
顾显的身份既是卢象升的私兵,又是跟随服侍他多年的佣人。
“我也换上!你去传令吧!”
“是!”
卢象升之所以要全体将官都换上士卒的衣服是希望他们能够在乱军之中能够突围出去以保全性命,好将来再为国报效。
满人的作战规矩他是知道的,斩杀一名军官的奖励要远远的高于一般士卒。如果看到有身穿明军军官服饰模样的人逃走,他们定会拼了命的去追击。但如果跑的是一名士卒,那可就说不准了。
而他卢象升自己也要穿一件兵卒的衣服可不是为了逃命,如果身穿督师那扎眼的华丽战甲。满人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生擒自己以实现利益的最大化。穿上士卒的衣服对卢象升而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但求一死以明志。
顾显心事重重的替自己的主人换着甲衣,卢象升则正了正内穿的孝服。自言自语的说着:
“父亲,过了今天孩儿怕是不能继续为您代孝了。自古家国两难全,地府相见还望您老人家不要怪罪。”
顾显只觉得鼻子发酸,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了顾显,哭什么?难道你怕死不成?”
顾显摸了摸脸上的泪痕道;
“顾显不怕死!顾显这条命是督师给的,理应为督师而死!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督师会被逼到今天这步田地!兵部不给粮!高起潜不发兵!大人您可是在替大明朝打仗啊!为什么他们要把您往绝路上逼啊!”
是啊!听着顾显发自心底的呼喊,卢象升也觉得无言以对。他一心尽忠报国,置个人安危于不顾的纵横天下十余年。到头来竟然是如此结局,为什么呢?
难道他卢象升拒绝议和错了吗?
难道誓死扞卫自己的国家错了吗?
“报!禀督师!四周全是满人的兵马,我们被包围了!”
传令官的一声高喊唤回了卢象升的思绪。当他再次拿起手中的大刀准备战斗之时,突然一首激励了自己多年,满腔忠愤,丹心碧血,倾出肺腑的诗句涌上了心头。卢象升立刀于营门前高声喊出了那首直达每个华夏武者心底的华丽篇章!
怒发冲冠,
凭阑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靖康耻,
犹未雪;
臣子恨,
何时灭。
驾长车,
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五百年前的尽忠报国的岳鹏举给了他答案!
他卢象升没有错!
错的是那天下蝇营苟且之徒!
错的是那庙堂之上夸夸其谈之辈!
历史会记住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总有一天他的名字会被永载于史书之上与那些用鲜血和信念保卫自己祖国的人齐名!后世的芸芸众生会对他们有统一的谓称,那个名字叫做英雄!
烟尘蔽天,觱篥声阵阵传来。
卢象升勒马站在中间的土丘上,向四面拱了拱手道:
“将士们,我与诸位同受朝廷厚恩,今日遇敌正是我们报效皇恩的日子。我卢象升不知道各位如今怕不怕。”说着他顿了顿看着这些同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继续说。
“但我卢象升怕!我怕的是不能够为国战死,怕的是苟且偷生,怕的是成为大明的罪人!今日之战,有进无退!有死无生!我宁作断头将军,战死沙场,绝不辜负国恩,临敌畏缩。武者纵有一死,为国死、为民死、为君死!死得其所!弟兄们,今日当是我们最后并肩的一战。切莫让那建虏轻视了我等!汗青留名,只在此战!”
“誓死追随将军!誓死追随将军!”
高岗之上的明军齐声的高呼着,他们热血沸腾!他们豪气冲天!他们视死如归!洪亮的呼喊声如同鲜明的旗帜,响彻天际,直达九霄!
天已经完全亮了,放眼望去。高岗已经被上万的八旗军死死的围困在了当中,四周烟尘蔽天,战马嘶鸣。太阳仿佛也变的日色惨淡,天空中刮着的寒风更涌起了一股萧瑟。
突然,象征出击的战鼓声在高岗的四周响起。霎时间枪炮声和喊杀声大作,犹如遍野狼群一般的八旗军开始从四面八方向明军阵地发起了猛攻。
卢象升的军中有三尊大将军炮,此时也已经被架在了四面紧要的地方。火星点点,炮口喷出的火舌将一颗颗愤怒的炮弹射向了冲杀而来的敌军。弓弩手与火铳手交替的对着十倍与己的敌人射击着。两位总兵虎大威与杨国柱分别守卫阵营的东西两个方向,卢象升自领中军。
高岗上虽说有地形的优势,但上万的八旗兵射出的箭雨还是压的明军阵营透不过气来。正当火炮手准备射击之时,又是一阵箭雨袭来。那可怜的火炮手躲闪不及瞬时被射成了刺猬。八旗兵借此机会如潮水似的涌了上来。卢象升见此情况一个箭步冲到了火炮旁,抓住火绳。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将逼近的敌人炸的粉碎!
由于四周堆放的战车和辎重有效的阻止了八旗骑兵的冲击,每当有运气好的骑兵冲至近前。明军中就会有组织好的长矛兵冲上前去展开肉搏战。
残酷的攻防战从早起一直打到中午,多尔衮面容严峻的听着手下小校关于战况的汇报。
“正白、正蓝、镶蓝、镶红四个旗的军士猛攻半日竟然都没能拿下一个小小的高岗!自我此番入关以来,还从没有过如此难啃的骨头。这卢象升果然不好对付!”
“是啊王爷!豪格所部也前来参加合围了,我军兵力已接近四万。若是此时在鸡泽的高起潜统率其关宁铁骑自外部夹击我军,恐怕我军会…王爷不可不防。”
这位八旗军官所说不虚,鸡泽距离此地不足五十余里。若是高起潜改变了注意,他那手下的两万多关宁铁骑顷刻便至。多尔衮不得不打起一百二十分的小心才是。
想到着多尔衮命令道:
“传我军令!撤下围攻军中所有的守兵,命各旗以步军营为主力进攻!”
小校接令后刚要离去又被多尔衮喊了回来:
“叫鳌拜来!”
鳌拜,瓜尔佳氏,满洲镶黄旗人。世袭牛录章京,任甲喇额真。八旗制中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旗。征战皮岛之时,由于其孤军渡海搏杀,敌军披靡,一战而克。皇太极赏识其勇猛而赐号“巴图鲁”。此番作为参将于多尔衮营中听命。
“嗻!”
不多时,鳌拜便出现在了多尔衮的面前。他一脸的络腮胡子,身材高大魁梧,圆睁的虎目散发着十足的勇猛之气。
“奴才见过王爷!”
“鳌拜啊!本王命你带领正白旗一百名摆牙…”
鳌拜走出大帐带领着这一百名精锐摆牙喇加入了鏖战。
残酷的战斗还在继续,八旗兵不知疲惫的猛攻不退。尤其是高岗东侧的八旗兵仿佛疯了一般的冲击着虎大威镇守的防线。装备精良,作战勇猛的八旗步军营战力较守兵又整整高了一个层次,防守的明军突然之间压力陡增。眼见东侧吃紧,脸孔被硝烟熏黑衣服上也满是血迹的卢象升急忙率领亲兵全力前往增援。就在东侧战局正酣的时候,高岗西侧突然遭遇了敌人一通箭雨,随后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满洲将领势不可挡的杀进了营中,虽然防守的明军第一时间冲上前去拦截,但却被那勇猛如虎的满洲将领一把大刀砍杀的频频后退。这员猛将正是鳌拜!在他的身后是数百名身手了的摆牙喇,一时间西侧明军阵地大乱了起来。防守的缺口就此打开,阵地外的满人如同潮水一般从西侧涌了进来。
弹药用尽了,弓弩也射光了;眼见营防以破,象升大呼杀贼,跃马扬刀在数不尽的满人中间奋力的拼杀着。
此时营中炮火硝烟弥漫,几丈远的地方都看不见人。正在潮水一般的敌军中舍命搏杀的卢象升忽然看到了被团团围住的总兵虎大威,眼见虎大威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手之力。卢象升挥着大刀冲上前去施放以援手大喊道:
“虎将军!今天正是我辈为国尽忠的日子,不要怕死!杀呀!杀呀!”
虎大威一刀砍翻了面前的满人,同卢象升会师于乱军之中。挽着卢象升的马缰劝道:
“督师,营地以破。您还是速速突围吧!”
“虎将军无需多言,本督决心以定!”
看劝不动卢象升,虎大威也不顾他的反对拉起马缰就准备往外面杀去。卢象升虎目圆睁扬一扬手中的长刀大声喊道:“放手!”
无奈之下虎大威放开了缰绳,此刻又有一大群敌人向他们冲杀而来,两人就此在乱军中再次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