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召县城内有一处规模很大、富丽堂皇的院落,这座大院院高墙深,里面的装饰也极尽奢华之风。虽然墙外有大批的饥民冻饿而死,但一墙之隔的院落中却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此处院落的主人名叫做齐少维,曾经做过万历朝的工部侍郎。任职期间贪污受贿,侵吞国库银两的事情干了不少。因此也积攒下了一大片的家业。如今告老还乡,到了他尽情享受腐化成果的时候了。
这位齐侍郎回到南召县后仗着自己曾经在朝为官颇有些人脉,便大肆的侵占寻常百姓的土地,安心的做起了员外来。齐员外更是与南召县令狼狈为奸,欺男霸女,为祸一方。此刻这位年过五旬,体型略显肥胖的齐员外正在悠然自得的躺在藤椅之上。用色迷迷的眼睛看着一群妙龄歌妓翩翩起舞,其中一个身穿紫色纱衣的歌女很对他的胃口,齐少维正思量着如何花些银子将这位歌女纳成自己的第八房小妾。
突然间一名家丁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不!不好啦老爷!出、出事啦!”
面对一脸慌张的家丁,齐员外很是不悦。他阴沉着脸说道:
“慌张什么!张口就是老爷不好,老爷哪里不好啦。还不张嘴!”
这家丁一脸的无辜,奈何老爷发了话。只得自己抽起了自己的嘴巴,打了几下之后齐员外制止了他。慢条斯理的问:
“记住府中的规矩了吗?”
“小的记住了。”
“嗯,那说吧。出了什么事情。”
在这位齐员外看来,自己有钱有势,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发生呢?然而接下来家丁的话直让这位处事淡定的齐员外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
“少爷被人给绑了。”
这次家丁倒是乖巧了许多,语速平和的说了出来。这下可轮到齐员外着急了!
“什么!”
齐员外听到这个消息后震惊的想要从座位上立刻站起来,但由于此时他靠着太师椅,再加上体型肥胖行动不便,虽然身体前倾但是却难以起身。他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扶着身边的圆茶几起身,但是慌乱之间手底一滑将茶几掀翻在地。那样子与翻了盖的乌龟倒是有几分相似,真是说不出的尴尬与滑稽。
屋中的众位家丁们见状,纷纷上前将这位动弹不得的齐员外扶了起来。站定之后的齐少维顾不得一身的狼狈,他快走了几步抓住了那家丁的衣领。几乎用吼叫般的声音嘶喊道:
“吾儿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
“少爷今早带着我与几个家丁前往城外游玩,我们刚刚出城没多久就被一群人给截了下来。少爷的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他上前就将那群人大声的呵斥了一番,然后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身份想要吓唬住那群人,可随曾想...”
“怎么了?”
“那群人听完少爷的话后,不但不把路让开。反而说找的就是咱们齐府的麻烦,紧接着便不由分说的把少爷我们几个人都给绑了。”
“那你是如何回来的啊?”
“那群人见我是个下人就让我传话回来,说他们是闯王李自成的手下。此次前来南召县就是要铲除本地的地主豪强。他们还让小的转告老爷...”
“转告我什么?”
“他们说明日一早就要将少爷斩首祭旗,以告慰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同时他们还说让老爷您洗干净脖子等着,不日就会来去老爷您的项上人头。”
“哎呀!”
听到这话的齐员外只觉得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齐府上下的家丁们又是一阵骚动,掐人中的掐人中,呼唤的呼唤,不一会儿齐员外又苏醒了过来。
“我的儿啊!我齐少维这是遭了什么孽啊!老天要这么惩罚我!”
年过五旬的齐少维顾不得众人在场,老泪纵横了起来。
这齐员外之所以如此伤心,是因为他们老齐家是三代单传。自己虽然有过几个儿子,但无一例外的都纷纷夭折了,长大成人的只剩下了被劫走的那位。古人常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深受传统思想熏陶的齐少维眼巴巴的盼着自己这个儿子能够赶快的娶妻生子为老齐家延续香火。可今日之事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他措手不及。此刻齐少维除了痛哭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听闻自己儿子出事的齐夫人也从后院急匆匆赶了过来,见到齐少维后不免又是一阵嚎啕痛哭。
“我那可怜的儿啊!老爷您可得想办法救他啊!”
此时齐少维已经从刚刚过度伤心的情绪中缓解了过来,他有气无力的说道:
“哎!我能有什么办法,如今连儿子在哪我都不知道!”
“我不管!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老爷你都要把他给我找回来!”
面对老妻齐员外陷入了沉默。突然齐夫人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般喊道:
“对了老爷!您不是与那县令大人相熟嘛!赶快找他,让他派人去把咱们儿子救回来啊!”
“对对对!找马县令去!来人啊!备轿!”
齐少维一行人急匆匆的直奔县衙而去,当他连珠炮般将所发生的事情一股脑讲出后,便满怀期待的等着县令大人的回答,然而迎接他的则是马县令有些为难的神色。
“哎呀!少维兄啊!令公子出了这事我也是忧心的狠,但是咱们南召县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
马县令开口一席话就说的齐少维心里凉了半截,但他仍旧不愿意放弃这最后的一丝希望。
“马县令啊!只要您能救回我儿子,多少银子我都舍得花!”
“少维兄!你我之间还用的着谈银子嘛!实话跟你讲吧,咱们南召县一共就那么几百人的卫所兵,平日里拿他们吓唬吓唬老百姓还成。如今李闯过境我县,这些人能不能靠着城墙守住城池都是个问题,要是让他们出城去和李闯的手下野战,只怕一开打就溃不成军了。”
对于马县令所说的齐少维实在是太熟悉了,年初风传一支不过百人的流寇纵兵抢夺南召县境内各乡的富豪。卫所军就那么龟缩于营房之内,根本不敢与之相抗。
“马县令,难道吾儿就一点救也没有了吗?”
“如今能够打败李闯流寇的只怕唯有南阳卫里驻扎的上千将士了,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就是此刻南阳卫的沈指挥使同意发兵来救...”
后面的话马县令并没有说明,但其中的寓意已经十分明显了。齐少维明白,哪怕是即可出兵,待到南阳卫的军队赶到此处之时,自己儿子的尸体估计早就凉透了。
齐夫人听罢再次放声痛哭了起来,但哀莫大于心死。齐少维此时已经哭不出来了,他只觉的精神恍惚,连如何离开南召县衙的都不知道了。中午齐少维根本就没有心思吃饭,这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就瘫坐在自己那豪华的厅堂内发呆,而身旁的齐夫人则没完没了的哭哭啼啼。
就在此时,一名家丁再次急匆匆的跑进了厅堂之内禀报说:
“老爷!老爷!有位自称是南阳团练总兵的将军前来求见!”
齐少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一样毫无反应,一直在那抹鼻子痛苦的齐夫人说道:
“什么总兵将军的!让他们走!我儿子都没了,谁也不见!”
下人见此情景,正要转身回报。突然齐少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低声问道:
“你说什么?南阳的团练总兵求见?”
“是的老爷!来人自称是南阳团练总兵。”
“团练总兵?团练总兵?”
齐少维反复的重复几遍之后,立刻如同来了精神一般起身急忙朝门外奔去,由于太过于匆忙,在过门槛是险些被绊倒在地。一个踉跄之后这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毫不介意的直奔大门而去。
此刻等在齐府门前的正是身穿金色纹山甲,胯下黑色龙驹,一身威风凛凛的魏渊。而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警卫队的十几位弟兄,这些人也都各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着亮银锁子甲。这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小分队在小小的南召县城一经露面便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即便是此刻魏渊等人等在齐府门前,仍然有不少好事者在远处偷偷的观看着,不是还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不一会儿齐府便大敞四开的迎接门外的贵客来了,齐少维小跑着迎了出来。他那一身肥肉由于跑动中的颠簸而有规律的上下颤抖着。
“老朽见过总兵大人!迎接来迟,还望大人赎罪!”
一见面不由分说齐少维便很是客气的施礼问候,见此情景魏渊也不客套。他继续端坐于马上装出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
“齐员外无需屋多礼。”
说罢魏渊翻身下马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齐府之中。齐少维看了看魏渊带来的侍卫不禁有一丝失望的神态划过。待到于大厅内坐定,齐少维恭敬的向坐在上座的魏渊问道:
“不知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魏渊仍旧是端着架子不苟言笑的回答说:
“本将此番奉命前来寻找地方乡绅资助些军饷以用来镇压流寇,听闻齐员外是南召县城内数一数二的大户,于是便先来讨饶了。”
齐少维听了魏渊的话,转了转眼珠问道:
“老朽斗胆一问,不知将军此次前来南召县带了多少人马?”
“精兵一千,精骑二百!”
齐少维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撩衣服就跪倒在了魏渊的面前,不由分说的磕起了头来。
“将军啊!还望您能救救犬子啊!”
魏渊装作糊涂的样子急忙起身前去搀扶:
“齐员外这是干什么啊?有话咱们好好说,如此大礼魏渊可是承受不起。”
被扶起身的齐少维于是老泪纵横的将自己的儿子被俘一事的前后经过都讲了一遍,末了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将军啊!无论如何老朽都求求您救救犬子啊!”
魏渊却是一副为难的表情回答说:
“这...齐员外实不相瞒。打击流寇却是我份内之事,不过...”
齐少维明白这“不过”的后面才是重中之重。
“不过嘛,本将奉命征集军粮十万石,五日内必须要回南阳复命的。”
齐少维没等魏渊的话说完便拍着胸脯保证道:
“将军放心!只要将军肯出兵前去营救犬子,老朽定为将军准十万石军粮!”
“既然如此...”
魏渊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说道。
“那本将就替齐员外去搜寻一下流寇的足迹,若是有所发现定会全力营救贵公子的。”
听到魏渊如此说,齐少维感恩戴德的反复千恩万谢着。
“将军若能救出犬子,那您可就是我齐家的大恩人啊!老朽在这里先行谢过将军了!”
说着齐少维又是一躬到底再次拜谢。
出了齐府后魏渊便纵马直奔南召县城外而去,身后则留下了满是期待的齐少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