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可望纵身一跃跳下山坡,他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树丛,沿着崎岖的小路拼命的奔跑起来。与其说是路,还不如说是一道车辙压过的痕迹。两侧高可及腰的草丛,随着他慌忙的奔跑发出了“沙沙”的响声。孙可望跳下坡道逃走,围追的官军自然是发觉了。然而毕竟有张献忠这头大猎物在前,谁还会更多去在乎落网的虾兵蟹将呢?为首的军官随便点了几个人前去追赶孙可望,自己则率领大部队一路西去直扑还没逃远的张献忠残部。
密林深处枯木缠绕,沟壑纵横。有些地方战马根本无法通过,追击孙可望的官兵不得已只能徒步搜寻。这些人一面咒骂着这该死的地形,一面抱怨着自己时运不济。
“妈的!没能去追张献忠那贼首,又被分配到了这种鬼地方。真他娘的晦气!”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道:
“我说三哥,你以为张献忠是那么好抓的啊!追去的人没准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呢!”
言罢这人用朴刀一把砍断了面前横路的荆棘。接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
“哎,我听说那八大王张献忠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每逢危难之时总会得到神仙的庇护,逢凶化吉的。”
“可不是嘛!这张献忠多少次被朝廷围剿的军队团团困住,可哪一次他不是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
这话一出顿时应者众多。这些官军便这么边议论着边在密林深处慢慢搜索。
孙可望在坑坑洼洼的小道上跌跌撞撞的行进着,身后不远处战马的嘶鸣声是如此真切。他知道密林内战马难以前行,便料定了官军如果来追的话只能是徒步而来。此刻月明星稀,孙可望决定先找一处僻静之地隐藏起来,看看形势再做打算。
盔甲碰撞声、刀剑出鞘声,夹杂着咒骂与议论声从不到五步远的地方传来。孙可望屏气凝神的匍匐在地,密切的注视着追兵的动向。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他在心里默数着草丛缝隙间走过的人数。待到确定追兵只有五个人之后,孙可望从后面悄悄的跟了上去。
拖在最后面的官兵是一个弓弩手,此刻他神色轻松,正听着前面几个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论着张献忠那一次次险中求生的传奇经历,突然间他感觉到身后有“沙沙”的声响,这名弓弩手赶忙回头瞧看。
“噗!”
金属切割血肉所发出的闷响传入了孙可望的耳中,剑锋是从小腹靠下的位置斜插上去的。孙可望并没有去看对方的脸,锁甲间流出的暗红血液顺着剑身流到了他的手上。他用力拔出了宝剑,弓弩手痛苦的跪倒在地上,喉咙里挣扎着发出模糊的声响之后痛苦的死去了。
前面行走的四人一听后面有动静便急忙转身,孙可望的动作毫不迟疑,一把将攥在手心里的沙土朝着面前的官军撒了出去。趁着前面之人视力受阻的机会,利落一剑,刺穿了那人的铠甲。
剩下的三人见状,急忙一齐冲了上来。孙可望也不迎战,他猛的将刚刚刺死之人的尸首用力向对面一推。狭小的空间内这三人为避开迎面而来的尸首纷纷闪身躲避,孙可望趁机取下弓弩手的良弓,弯弓搭箭,近距离一箭射穿了一名官军的面门,那官军顿时仰面倒在地上,翻滚着、嚎叫着,显得甚是痛苦。孙可望并不客气,手起刀落砍掉了那人的头颅。
余下的二人见状不由得大惊失色。
“三哥!你去叫人,我来拖住他!”
“好、好的兄弟!你多小心!”
被称为三哥的男子显然已经被孙可望凶残老道的手段吓傻了,他慌不择路的朝着身后跑去。孙可望也不去追,而是径直扑向了断后之人,那断后的官军也不含糊,提刀大喝了一声迎了上去。
冷不丁的孙可望突然掷出了手中握着的宝剑,那官军赶忙挥刀拦击,将宝剑砍到了一旁。孙可望在掷出了宝剑之后,一个健步跟了上去,他随手拔起了地上插着的朴刀,利用那官军挥刀砍剑时的破绽,一刀捅进了对手的胸膛。随后他快速的拉弓满弦,瞄了一瞄之后一箭射了出去。正在慌忙跑路的“三哥”应声倒地,箭头直中他的后心死穴。
月伏云中,林间陡然一暗。
干掉了追兵,孙可望的心这才算是踏实了一些。他随手翻了翻这些官兵的尸体,将有用的物品统统收为己用,同时找了一件与自己体型差不多的鸳鸯战袍换上,以备逃跑时使用。
做完了这一切,孙可望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倒在地,背靠着参天古木大口的喘气休息,他在心里思量着未知的前程。
如今张献忠生死未卜,军队被打的所剩无几,自己又身处险境孤立无援。孙可望拼命考虑着自己下一步,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正当他微闭着眼睛思考之时,猛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就站在自己的身旁!孙可望心里一惊,难不成是官军还有追兵不成?于是他便假装自己依然昏死过去,靠在树上一动不动,而眼睛则悄悄向身旁瞥了一眼。果然,有个人影就站在自己身旁!
孙可望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憋足了力气,只待对手出招了。只见那黑影稍稍靠近了一些,孙可望冷不丁窜起来,反手就是一刀。然而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那人影竟然能宛如毒蛇一般扭曲着身体躲过了自己这一刀。而与此同时,这个人影回身一招空手夺白刃,一把拽过了孙可望的手臂,身形转动一个过肩摔直挺挺的将孙可望摔了出去。
若是放在平日里,孙可望一个就地翻便可轻松化解过肩摔。然而今时不同往昔,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浑身上下又有多处刀伤。这一摔可不得了,孙可望被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之上,他的嘴中满是泥土与鲜血。土壤、水分、昆虫这些生命的气息混杂着杀戮、血腥与死亡的气息一窝蜂的涌进了孙可望的头海中,他只觉得五脏六腑内翻江倒海,头部嗡嗡作响,疼痛难忍。
就在孙可望满嘴泥土,倒在地上难以起身之时,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无量天尊!孙将军好身手,只可惜动作稍稍慢了些许。”
孙可望挣扎了许久,总算是站了起来。他抬眼看了看面前所站之人,自己并不认识。
月光之下,只见一位身穿青衣道袍的老者微闭着双眼正在打量着自己。这老道须发皆白,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他的脸上满是皱纹,然而一双眼睛却是精光闪闪,很是锐利。
“你、你到底是谁?”
孙可望强挺着气力艰难的说道。
面对着孙可望疑问,这老道轻轻了捋了捋银须,底气十足的说道:
“道法自然,贫道是谁并不重要。此时此刻,何去何从才是将军应该关心的事情吧。”
通过刚刚的交手,孙可望很清楚面前的老道功夫了得,自己即便精力充沛,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为之奈何呢?再看这老者说话也并无杀意,孙可望索性放弃戒备之心直接坐到了地上,他开门见山的说道:
“道长出现在此处,恐怕不是为了听我孙可望自己说该何去何从吧。想必你已经给我孙某人画好了路子,只待让我去走了。若是如此的话,还望道长直言不讳,莫要绕弯子了。可望是个粗人,脑筋绕不过来的。”
“哈哈哈!”
老道的笑声洪亮,在密林之内如同暮鼓晨钟,远处似乎还有回音传来。
“孙将军真乃性情中人,好!那贫道就直言相告了。经此襄阳大败,八大王必然是元气大伤,留在他面前的唯有归顺朝廷一条路。不知将军认同否?”
这老道直言确实直击要害,原本张献忠翻盘的希望就在于拿下襄阳之后,利用襄阳城内的钱粮与物资,大肆的招兵买马一番之后重振声势。可如今奇袭成了被奇袭,连仅剩的老本都赔了进去,张献忠的确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孙可望倒也认同老道的话,但他却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
“话虽如此,但道长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凭借这一点,我父帅定可反败为胜、东山再起的。”
那老道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孙可望,笑着问道:
“还请将军指教一下。”
“道长可能不知,襄阳城内的襄王朱翊铭已经被我父帅砍下脑袋了。”
孙可望此话一出,原本指望着能够震住面前的老道。可没想到那老道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缓缓的说:
“襄王死又如何?不死又如何呢?”
“哈哈,难道道长不知道陷藩一罪吗?襄王死则杨嗣昌坐实陷藩之罪,朝廷定然会治罪于他。我父帅只需偃旗息鼓,用一段时间来休养生息,待到杨嗣昌倒台之时便可乘势再起了。所以我说,道长让我父帅归顺朝廷是忽略了重要一点。再者,杨嗣昌恨我父帅恨到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我们是万万不会投降他杨嗣昌的!”
“呵呵,贫道说的是投降朝廷。可不是指他杨嗣昌哦。”
“什么?如今除了投降杨嗣昌,还能投降谁?”
“贫道指的是投降襄阳城中的那一位。”
看着对面老道不阴不阳的语气,孙可望心里就火大,要不是他打不过人家,只怕早就冲上去了。
“你这老道真是奇怪!襄阳城里的不就是老贼杨嗣昌嘛!”
老道轻捋胡须笑着说道:
“非也,将军你中计了。杨嗣昌现今仍远在川地,奇袭襄阳城的人不过是打着他的旗号罢了。”
“什么?!”
这一消息着实出乎孙可望的意料,他的大脑在拼命的高速运转,面前的老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到底又想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