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会议召开的当夜,督察院左督御史吕邦华的府上众多浙党出身的官员齐聚一堂。魏渊抗旨未押送罗汝才进京,导致囚车被李自成所劫的消息已经通过陈新甲从宫内带了出来。这些官员聚在吕邦华书房的秘阁之内,一起商量着如何抓住机会给魏渊这个“叛徒”致命一击。
尽管朝廷中人还是认定魏渊隶属于浙党,然而杨嗣昌的亲笔信已经通过吕邦华在朝中的浙党人士中传开了。如今浙党众人气势汹汹,大有一副不清理门户誓不罢休的架势,而陈新甲则在一旁沉默不语。
吕邦华率先开口:
“各位大人,魏渊抗旨渎职,失去了圣上庇护。如今正是咱们按照杨阁老的指示,除掉他的最好时机。”
屋内的众多浙党官员纷纷低声符合,吕邦华见陈新甲在一旁默不作声,便开口问道:
“陈尚书,杨阁老不在京城,你可就是我们的领头人。明日早朝还望您陈尚书能够做个表率出来。”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陈新甲嘴上随口敷衍着,但在心里却打着自己的算盘。一来便是得罪魏渊值当不值当,这个问题他在御前会议的时候已经想清楚了,如今去得罪魏渊风险太大,不划算。二来站在兵部尚书的立场上,陈新甲确实也觉得魏渊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如此内部消耗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但这些话在这种秘密集会的场合又不适合说出来,那吕邦华可是朝中有名的愣头青,一个劲走到黑的主。弄不好的话,等不到明天早朝弹劾魏渊,恐怕今天晚上自己就被这吕老头给弹劾了。
吕邦华见陈新甲并不反对,于是满意的捋了捋已经花白的长胡须。而后双眼囧囧有神的说道:
“几位御史大人,你们明天准备如何弹劾那魏渊啊?”
一名浙党的言官听到吕邦华的话,不紧不慢的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早已拟好的弹劾奏疏。
“按照杨阁老和吕大人您的指示,我等已经仔细规划出了魏渊的七项大罪。”
说着这名御史肌瘦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狡诈的笑意,脸上堆出的皱纹让他的年岁瞬间仿佛长了许多。灯光昏暗的密室内,宛如一只直立行走的硕鼠。尤其是那笑容,让人看得直打寒颤。
吕邦华抬手便接过了罗列出魏渊“七大罪状”的奏疏,草草扫了一遍之后他将奏疏轻轻的放在了书案之上。沉思片刻,吕邦华吩咐道:
“取笔墨来。”
递出奏疏的那名言官不敢耽搁,立刻呈上了文房四宝。吕邦华弹劾人的本领,在朝廷上可是出了名的。一来他这个人是块滚刀肉,一旦盯上了目标,不咬掉一块肉、扯下一层皮是不可能罢手的。二来就是这个吕邦华弹劾人的奏疏往往直击要害,深得崇祯的心意。因此他不弹劾人则以,一旦出手必能将对手折腾个半死。
只见吕邦华俯身在奏疏上大刀阔斧的改了起来,片刻之后原本这些言官们精心谋划出来的“七大罪状”被他一口气删掉了六项。在一旁的几名言官一个个看的目瞪口呆。
“这...吕大人,您怎么把我们的都删了。”
吕邦华看了看屋内众人,胸有成竹的说:
“之前魏渊深得圣心,因此罪名越多越有利于扳倒他。如今魏渊失了圣眷,皇上疑心以起,唯此一条便可治他于死地了。”
众人齐围了上去,只见奏疏上写道:
“凤阳总督,节制河南、江北诸军事,武平伯、定国将军魏渊,初侍唐王府仪卫司典章,深得唐王朱聿镆赏识,后晋升为仪卫司正使。朝廷兴办团练之时,魏渊受唐王相助,成立南阳团练,后受封总兵一职。臣闻魏渊统兵,素来跋扈,地方军政要员均难节制,但唯从唐王之命。自担任武平卫指挥使以来,更是与唐王交往甚密。臣窃以为此不可不防。”
这封奏疏字数虽少,但却让看的的人只觉得阵阵杀气扑面而来。“结交外藩”历来是皇帝心中的大忌,对于崇祯这种疑心甚重的帝王来说更是难以接受。魏渊唐王府出身这一情报是杨嗣昌在信中提及的,他也清楚魏渊与唐王这层特殊的关系,在关键时刻是可以拿来大做文章的。
刚刚还因为自己的奏疏被大为删减而心生不满的言官们,此刻对于吕邦华只剩下滔滔不绝的敬意了。
“明日早朝,你们就按照老夫这封奏疏来弹劾魏渊。如此大事可成亦。”
“吕大人高见,下官敬佩之极。”
谈笑之间,吕邦华仿佛已经看到了魏渊的死期将至。
回到府上的周延儒也没闲着,这位首辅大人刚刚回到府上,来没来得及脱去朝服便喊来了心腹的管家。
“快!叫王御史、马御史速来府上议事!”
不多时,这两位周延儒的心腹手下便来到了书房内,屏退下人之后周延儒低声说:
“明日早朝你们可以动手了。”
“大人您可是指史巡抚的那封检举文书。”
周延儒轻轻点了点头,紧跟着他补充了一句:
“尔等务必要坐实魏渊私募军卒这一项,其他的问题都不是重点。”
“下官明白!只是...首辅大人...”
那名姓马的言官不解的问道:
“那魏渊可是不久前您刚刚推荐去做的凤阳总督,这...参他是不是...”
周延儒听出了手下的顾虑。是啊,当初人是他推荐的,现在又要使劲踩上两脚,难怪手下人不理解了。
周延儒的眼睛微微闭着,听到马御史的疑问,他稍稍睁了睁眼,城府颇深的回答说:
“时事不同罢了,当初因为陛下赏识,我也就做个顺水人情保举了他,而且正好可以趁机将他与杨嗣昌的关系彻底弄僵。今日圣上眷顾不再,我也就没有必要再留着这个隐患了。过河卒是没有回头路的,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这个棋子的价值也就用完了。”
两名御史听的频频点头,待到周延儒说完,那名王姓的御史赶忙接过了话茬。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是也。”
周延儒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这个比喻倒是贴切。老夫自诩比萧何不差,至于那个魏渊嘛,比韩信实在是太抬举他了,保不齐也就算个彭越吧。”
两名御史连连点头称是,他们二人得了首辅大人的命令,不敢耽搁,匆匆行过礼后急忙下去安排了。打发走了手下的马前卒,周延儒踱步来到了床边。
夜以深、春难觅、风微凉。
他抬头看了一眼云层中忽隐忽现的圆月,皓齿月光下一股冷冷的杀意在他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魏渊非我同类,其心必异。当趁其羽翼未丰之时铲除之。”
说罢周延儒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了书案之上,仿佛魏渊就是这案上的一只蚂蚁,轻易之间便可被他碾的粉碎。
五更鸡鸣,承天门外的道路上曙光微寒,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似开未开的夜幕中,大明朝的文武百官们,除内阁成员外,无一例外都提着灯笼齐刷刷的在承天门的一侧候着。内阁成员们则享有特权,可从东华门直接进入内阁所在的文渊阁内等候早朝。
午门城楼上的鼓声准时响起,沉闷的敲击声划破了凝重沉寂的夜色,承天门厚重而又精美绝伦的宫门被缓缓推开,随着一扇扇宫门被推开。钟鼓声催促着百官们急切的迈步鱼贯进入承天门,穿过金水桥进入皇城之内。紫禁城内旌旗飘扬,五彩缤纷。玉阶之上锦衣卫和御林军甲胄鲜明,仪仗严整。
天边的繁星浅浅淡去,东方天光已然破晓,百官们虽然身穿着锦绣华服,但一个个表情严肃,只顾着低头走路,全然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日出之美。
今日的崇祯皇帝如同往常一样,早早的便驾临奉天殿准备早朝。文武百官垂立于奉天殿外的广场之内行一跪三叩头礼。
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进入到奉天殿之内启奏朝事,亦或是随时准备听候皇帝的命令。崇祯一脸威仪的端坐于龙椅之上,每当早朝之时他便暗自自我勉励。今时今日如此勤政为民,我朱由检定能实现中兴大明的梦想。随着太监有条不紊的口令,奉天殿外的广场上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初生的第一缕朝阳透过雕花门窗照射进了雄伟庄严的奉天殿内,早朝开始了。
京师的城门按照规定是在日出之后方才可以打开,京营九门守军刚刚打着哈欠打开了外城的城门,只见一队十余人组成的骑兵已经出现在了城门口。还没等这守城的军卒反应过味来,这队起兵已经开始入城了。
军卒仔细的打量了一眼这支队伍的穿着,为首的将军看起来级别不低,身后的军卒则多是卫所兵装扮。京营的军队天生便有一股优越感,他们瞧不起地方卫所,甚至有时以戏弄这些被他们认为的土包子为乐趣。他发现队伍的最后还有一辆马车,于是便想有意刁难一下。
“哎!哎!谁让你们进城的!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呢!”
说着,城门口附近的京营守军纷纷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