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代善的意料,对于大规模退却的清军。明朝军队却没有一丝追击的迹象,除了继续用火炮展开远距离轰击之外,魏渊指挥下的骑兵与步兵都停下了进攻的脚步。左右两翼都已退却,不得已,代善只得下令退回义州城。清军在丢下了大量同胞的尸体后,不得不接受战斗失败的现实。
退入城中,代善紧急召集各旗旗主商议对策。可豪格、多尔衮两派人刚刚见面,便相互指责了起来。豪格斥责多尔衮别有用心,在战场上没有协同作战,从而贻误了战机。而多尔衮则认为,是豪格的队伍太不禁打了,短短一个时辰而已,三旗人马竟然被两万明军击退,实在是八旗的耻辱。
就这样,原本议政的会议从一片争吵中开始。渐渐地,代善、济尔哈朗两人也被卷了进来,到最后会议进入了相互指责抱怨的死胡同,除了无休止的谩骂与指责,会议完全没有了继续讨论下去的必要。
吵到最后,豪格索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以正黄、镶黄、正蓝三旗损失惨重为由,宣布要撤兵,随后豪格不顾代善的劝阻愤然离席,当夜便率领着本部三旗人马,护送着重病的皇太极启程回了沈阳。
沈阳是满洲的首都,政治的中心往往意味着权力的核心。多尔衮深知掌控了沈阳,便等于掌控了大清。见豪格撤军,他也立刻组织多铎与阿济格的三旗人马星夜往沈阳赶。
代善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人心已散,军队再多也不会是士气正旺的明军对手了。为了防止多尔衮与豪格两人在沈阳搞出更大的动静来,代善同济尔哈朗相互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除留下少量兵力屯守义州外,其余士兵也即刻启程赶回沈阳。代善、济尔哈朗两人更是只率领了亲兵护卫,快马赶回沈阳。
义州城内清军的大规模调动自然逃不过魏渊的眼线,当细作将这一消息向魏渊汇报时,魏渊手下诸将纷纷请战,希望对仓促退兵的敌人进行追击。可没想到魏渊却笑着摆摆手制止了众人,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下,魏渊慢慢说道:
“义州以北的土地,为满洲占领多年。我们现在兵力有限,就是夺回来一些,也不会守得住。相反,还会白白消耗军力。当下,最为要紧的是拔掉义州这颗钉子,彻底化解锦州之围。”
义州城位于锦州以北,犹如一把利剑般悬挂在锦州的头上。此地位于明清两国实际控制区的交界处,进可攻退可守,拿回义州对于辽东局势来说,有着举足轻重的战略价值。
紧接着魏渊开始部署对义州的攻城战。
由于有了弗朗机火炮的支持,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不到短短一天的时间,魏渊便拿下了兵力不足的义州城,至此锦州之围被彻底解掉。
历时一年半,明清两方总共投入了近二十万军力,战火自锦州一直烧到了宁远,整个辽西走廊都成了明清两国的战场。终于,在明军损失近十万人,清军损失四万人之后,战线再度回到了最初的阶段,锦州依旧是明朝抵抗满清的桥头堡。
要说改变的话,唯一的改变就是明清两方经此大战都已经伤了元气,短时间内任何一方都再无能力发动大规模战争。
锦州城内欢声阵阵,歌舞连连,庆祝明军此番大捷的酒宴正在进行着。孙传庭带着二万多援军已经于魏渊攻克义州当日进驻锦州,至此聚集到锦州前线的明军人数已经达到了五万余人,即便敌人再攻过来,魏渊也有信心和资本同清军一战。
蓟辽督师行辕内人声嘈杂,大大小小的将官都聚集到了此处来欢庆胜利。酒宴之上,洪承畴带领诸将频频向魏渊举杯敬酒。
洪承畴高举着酒杯,对众人说道:
“此役能取得如此大胜,皆魏侯爷之功!”
诸将皆举起酒杯进行附和。
独占功劳这样的事魏渊可不想干,面对洪承畴与诸将的频频敬酒。魏渊只得连连回应说:
“此战能胜,靠的是诸位同心竭力,靠的是督师领导有方,我魏渊何德何能敢居首功啊!”
酒宴的气氛,就在这样一波又一波的互相吹捧中达到了高潮。魏渊的酒量不错,可此时也觉得脚底发软,头晕目眩,看来是真的喝多了。
魏渊出去洗了个脸,想要清醒一下。回来的路上迎面正好碰到了路都已经走不好的祖大寿,在亲兵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祖大寿一见到魏渊,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把拉住了他。
“侯爷,我祖大寿有几句肺腑之言,要说于你听。”
魏渊知道祖大寿已经喝多了,想劝他早些回营休息,可祖大寿不依不饶,表示如果魏渊不听他说,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不得已魏渊只好说:
“祖将军,你要说什么我魏渊听着就是了。”
祖大寿的口吃已经有些不清,神情显得很是激动,他拉着魏渊的手说道:
“十三年了侯爷,整整十三年啊!自从袁督师命丧京师之后,我祖大寿已经整整十三年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
魏渊一听祖大寿提起了袁崇焕,心中骤然一紧,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
“祖将军你喝醉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可祖大寿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魏渊明显感觉到祖大寿握自己手的力道更足了。
“不,侯爷,我祖大寿从没有像今日这么清醒过。”
祖大寿继续说道:
“我们这些人都是辽东军户出身,自永乐年间便开始世代居住于此。辽东在朝廷那里可能只是一个概念,可对于我们这些辽东人来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祖大寿越说越激动,魏渊甚至发觉这位锦州总兵的眼中竟然微微有些泛红。
“自打努尔哈赤起兵以来,辽东的土地被满洲敌人一点一点的蚕食,这些敌人从赫图阿拉打到辽阳,从沈阳打到锦州,我们辽人老祖宗留下的土地眼看都要给他们夺去了,我祖大寿心里难受啊!”
祖大寿话说到这,魏渊敏锐的发现,搀扶着祖大寿的那些亲兵脸上,也一个个都露出了悲凉而又无奈的表情。魏渊这才反应过来,祖大寿的关宁军几乎是清一色的辽人组成,自然也都会对祖先土地的沦丧而感到悲伤。
突然祖大寿猛的用手背擦了擦双眼,说:
“是你魏侯爷替我们辽人打赢了这一仗,不仅保住了我祖大寿的性命,更保住了锦州,保住了我们辽人在关外仅剩的这么一片家园,我祖大寿打心眼里感激你魏侯爷,侯爷!请受我祖大寿一拜!”
说着祖大寿倒地就拜,而原本几个搀扶着祖大寿的亲兵也纷纷倒地跪拜魏渊,他们这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举动,诚心感激魏渊救了辽人最后的一点土地。
在酒精的作用下,魏渊也不由得鼻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对于明末辽东的这段历史他清楚的很,祖大寿可以说是一位悲剧色彩很浓的人物,他的一生都写满了无奈两个字。
当年袁崇焕镇守辽东之时,祖大寿便是他麾下的得力干将。在北京保卫战中追随袁崇焕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后来袁崇焕在殿前被捕下狱,祖大寿盛怒之下举兵反叛,后来袁崇焕在狱中的一封信又把他招了回来。为了营救入狱的袁崇焕,祖大寿拼尽了全力,他甚至请求削职为民,以自己的官阶赠荫换取袁督师的性命,可最终袁崇焕还是被崇祯皇帝给千刀万剐了,这时的祖大寿是无奈的。
崇祯四年祖大寿奉命驻守大凌河城,可城池还没修好,便受到皇太极倾国之师的进攻。祖大寿苦守孤城数月,粮食吃完了就杀军马吃,军马吃完了就开始吃百姓,百姓被吃没了开始吃军中的老弱病残,到了最后城中的健壮将士互杀相食。全城除了副将何可纲之外,都跪求祖大寿开城投降。被逼的退无可退的祖大寿只得杀了何可纲,开城投降了皇太极。杀死何可纲之时,祖大寿是无奈的。
后来祖大寿放弃在皇太极处做人质的家属,孤身逃回锦州,继续抗击满清,皇太极两次御驾亲征都无功而返,祖大寿在锦州这座战争的最前线一守就是十年。曾几何时,无数满洲少年在“取祖大寿项上首级,夺南朝花花江山”的梦想中长大。然而就是这么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历史中却不得不最终投降满清,留起了大辫子,这可以说是祖大寿人生最大的无奈吧。
微微一愣,魏渊的思绪再度收了回来。他无声的接受着以祖大寿为首的辽东将士们的感谢,并在心底暗自发誓,过去的悲剧决不能再度上演,我魏渊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喝酒将士的嬉笑怒骂之声尽管还是会零星传来,可锦州城内慢慢静了下来,军营处被火把照的犹如白昼一般。火光之下,随处可见喝的伶仃打碎的将士,他们或躺或卧,可脸上却都无一例外的洋溢着久违的安心。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懂得和平的珍贵,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士们,正在享受着难得的美梦。在梦中,他们也许能见到久违的父母和妻儿吧。
城墙之上,当值的守军目光如炬的注视着城外天地相交之处,晨曦的薄雾开始渐渐散去,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