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刺眼的白色灯光,蓝色的天花板,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谁?!”
沐风从黑暗中惊醒,陌生的环境让他瞬间警惕,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摸上了藏在腰后的神之眼。
多托雷从实验室的一角闲庭信步地走出,手上摇晃的蓝色药剂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折射着诡异的色彩。
“看来,你并没有听从我的建议。”
他似乎并不生气,只是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藏在尖嘴面具下的双眼闪烁着兴致盎然的光芒。
实验,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呵……会出现在多托雷的实验室,看来,在库嘉维娜的眼中,自己也成了那些“没有价值”的人之一了呢。
沐风的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毫无畏惧地和眼前的博士切片对视。
“以人类之躯如此超负荷运转时间的权柄,还能支撑到现在,不能不说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奇迹。”
“真是有价值的观察记录。”
多托雷轻轻拍了拍手,嘴角扬起像是在笑,肩头的鸦羽披风空洞的眼眶中却透露着凛冽的寒光。
“那还真是荣幸。”
沐风反唇相讥,但多托雷似乎并不介意,他把玩着手中装满蓝色药液的针管,不无遗憾地继续说道:
“但很可惜,似乎我们的交易就要到此为止了。”
“不,恰恰相反。”
沐风忽然露出了笑容,他抛玩着手中的已经转化成沙漏形状的神之眼,镇定的表情仿佛此刻身处险境的并不是他自己。
“我要和你再做一笔交易。”
“哦?”
多托雷真的引起了些兴趣,他抱起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好奇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少年如何能拿出打动他的筹码。
“给我一枚邪眼。”
“不想看看你费尽心力研制的邪眼,究竟能不能杀死一名执行官吗?”
多托雷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托着下巴,似乎在考虑对方的提议。
但他很清楚,这还不是少年的底牌。
“如果只是这样,可不能让我背叛我亲爱的同僚呢。”
沐风笑了,他早就预料到了多托雷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奸滑,于是,他打出了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
一张多托雷无法拒绝的王牌。
“我看到了树。”
多托雷也笑了,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因为这永远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无人知道他得到了什么「世界」本身的答案,也无人知晓他看到了「世界」之外的何种幻像。
谵妄的愚者,癫狂的学士。
“你真的很像我。”
“疯狂,理智,蔑视规则。”
他感慨着,出人意料地取下了鸦羽披风上的冰元素邪眼,径直丢给了眼前的少年。
“如果不是可悲的情感束缚,或许我们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我会记录下时间最宏伟的盛放,以此表达我的敬意。”
充满寒意的邪眼入手,沐风深深地看了多托雷一眼,转身向着壁炉之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去。
行到门前时,他忽然转头,面容上是复杂交织的神色。
“很遗憾,我们并不一样。”
……
枫丹,芒索斯山脉,平原决斗场。
“去完成你的最后一场决斗吧。”
“佩露薇利。”
“成为「王」的,最后一场决斗。”
库嘉维娜高坐在看台上,鲜红似血的唇角微微勾起,她翘起腿,带着蛊惑性的声调回荡在空旷的决斗场中。
佩露薇利沉默地扶着剑柄,脚步敲击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也仿佛在叩击着她的内心。
她抬起头,鲜红色的十字瞳黯淡了几分,目光中带着复杂和迟疑。
粉发的女孩站在决斗场的阴影中,手中的银剑反射着黄昏的血光,模糊着,已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和神情。
“克雷薇。”
佩露薇利喃喃着,握着剑柄的手无力地松开了几分。
她不是没想过有这样一天。
只不过,还是来得太快了一些。
库嘉维娜的表情像是带着戏谑,落日的余晖照在她成熟美艳的脸上,却让佩露薇利无端地生出恶心与反感。
她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地想要撕碎这张令人憎恶的面孔。
“佩佩。”
决斗场中央的少女转过头,她似乎在笑,笑容中却带着让佩露薇利恐惧的释然。
那或许也不能称之为释然,只是身心交瘁后的疲惫和绝望。
克雷薇累了。
她看着自己深爱的母亲和她分道扬镳,看着和自己玩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离她而去,看着完整的家逐渐支离破碎。
她抗争过,满怀着希望去据理力争,换来无情的斥责和一身新伤叠加着旧伤。
她妥协过,可就是她的母亲将沾满鲜血的剑强塞入她的手中,命令她刺向她兄弟姐妹的胸膛。
她祈祷过,神明没有回应她的请求,祂们赐下的力量将她心爱的少年推向了死亡。
无数个夜晚,她满怀着希冀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期待着明天会有所不同。
那是她的沐风哥许诺她的。
“我的时间不多了。”
病床上的少年虚弱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克雷薇手中的瓷盘随之坠地,飞溅的碎片,一如她破碎的心。
“带着克雷薇走。”
她听见少年近乎交代后事的平静语调,心脏仿佛被锋利的爪牙撕裂,血淋淋的苦痛几乎将她完全淹没。
“不要。”
她的嘴唇颤抖着,喃喃的话语不断反复,像是祈祷,像是哀求。
没有人听见。
她像一个懦夫一样逃走,那天晚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克雷薇躲在被窝中独自一人哭泣,床头上摆放着四人的合影。
悲恸转化为无名的仇恨,恨意的火焰燃尽了夜晚的铁幕,黎明到来的不是光明,而是火焰燃烧过后无能为力的余烬。
「母亲」的强大如同深不见底的鸿沟,断绝了她们与未来的会面。
“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在前面的,沐风哥。”
枯坐一宿彻夜未眠的克雷薇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口中低声地喃喃着。
“对我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
面容已经模糊的女孩如此说着,如今,她已经能明白话语中深埋的绝望。
因为最深重的绝望不是希望从未出现,而是希望近在咫尺的光芒被无情地掐灭。
她站在绝望深渊的最深处,嘲讽着死神的无能,讥讽着生命的脆弱。
与逃离那永无止境的磨折和忍受那没有黎明的长夜相比,支付死亡的代价,反倒显得微不足道。
或许,名为克雷薇的女孩事实上已经死在了那个漆黑得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夜晚。
在淡红色的微茫中,她已然为自己选定了未来。
“没关系的,佩佩。”
克雷薇偏了偏头,晚风送来飘零的柔灯铃花瓣,映衬着她凄然而决绝的笑容。
“都一样。”
你也听见我了吗?
她举起了手中的剑。
柔灯铃的花语,离别和重逢的心愿。
佩佩,艾洛蒂,沐风哥。
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