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后露出白色的内里。
内部的车窗玻璃上被装饰了纯白的蕾丝车帘,精美的同时也将车内的隐私保护了起来。
月眼眸轻抬,看着这所谓的“轿车”,像是什么都没想一般地弯腰坐了进去。
整理好和服坐稳,手里的扇子也放下插进腰带间,她面色淡淡地目视前方。
“劳您久等,接下来的路程大约需要三小时,家主大人打来电话感谢毗蓝小姐答应前来相见,您有任何需要都请随时吩咐。”
说客在车门边保持着仪态,言行举止每一处都被他打磨得自认为完美无缺。
看向车内坐着的少女时,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细微表情,眼神一刻不曾移开。
“好。”
在等候了半天,说客以为她不会有任何回应时,月轻轻地说了一声。
他的心里感到无比地欣喜。
车门关上之后,月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膝头……嘴角的笑容冰冷又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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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屋敷宅邸,临近黄昏之际,耀哉才收到了来自隐队员的报告。
“月姐姐在离开蝶屋前往炎柱宅邸的路上意外遇到了九条家的人…九条家直接向月姐姐发出了邀请,不知为何,她答应了去九条本家会面其家主的请求。”
辉利哉跪坐在父亲母亲面前,缓缓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耀哉静默良久,不发一言。
“父亲大人,需要我出面去把姐姐大人带回来吗?”
“辉利哉,这种场合你出面不合适,耀哉大人,我看还是我去一趟……”
面对着孩子和妻子的请求,耀哉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不用。”被瘢痕侵蚀掉的双眸透着死亡的颜色,他也没有透出任何病弱,声音稳定。
“这件事,我们不要插手。”
他重新挂上笑容,给予妻儿安心的微笑。
“月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一直都不希望她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或许她也猜到了九条家来此的目的,所以才答应了九条家……这一次就让月自己来决定吧。”
“但是父亲,姐姐大人她……”辉利哉欲言又止。
“没关系的,辉利哉。你的姐姐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这样的事,想必她也处理过很多次……这次她被莫名卷入,如果我们插手,就真的会演变成世族之间的斗争,她是不希望变成这样的场面所以才去的。”
他一直没有把月过多地暴露在普通人之中,仅有鬼杀队中善良的孩子们接触月,她才不会竖起那危险的刺。
在鬼杀队,大家都是心怀坚定意志之人,若说与众不同,鬼杀队中的孩子皆是与众不同。
闪耀的宝石,落入宝石堆里,也只是块特殊一些的宝石。
鬼杀队的孩子只会把月当做普通人。
只是不想,月会在那般巧合之下被九条家的少主遇见……
月是人类,但是人类为她加诸【念】,她就变成了【物】。
成了…位高权重之人所争夺的……
【欲望】。
欲念一旦入眼,就很难祛除。
只是……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祛除他人眼中对她的【欲望】呢?
耀哉放置在腿上的双手微微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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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月白色的扇面铺洒金箔碎屑,月用着扇子挡住半张脸,在车里被车子的摇摇晃晃摇到第十次打哈欠。
三个小时…好像就是一个半时辰吧。
这时间也是够久的。
本来还想着睡一会儿,可这所谓的车也只有在经过平稳的城镇道路时才比较平稳……
其余的时候嘛…嗯,她需要尽量稳住别让和服袖子里装着虫蛊的小竹筒掉出来。
要是掉出来虫…收拾可就很麻烦了。
这会儿耀哉大人他们也收到自己的消息了吧,如果耀哉大人插手的话…那还真是对不起他。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被权贵看见了她的脸确实是她的疏忽。
这个世界好人不多,但鬼杀队里大多都是好人。
全都聚集在了一起……
这么好的地方,要好好保护才行。
贵族、政治、权力,这些东西一定…一定要离鬼杀队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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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的目的地是一个十分宏伟的建筑物。
和耀哉大人家的宅邸相比,更加辉煌和宏伟。
门口早早地就有了人在等候,目测五个人,为首的是个身穿黑色纹付,精神矍铄的老年人,身后站着的似乎都是仆人。
月抬起扇子遮住唇,眼眸微微一动。
看起来像是个管家的,不像是九条家的家主。
也对,九条家的家主也不可能出门迎接她一个女人。
还是个不知道来历,莫名其妙被自己看重的儿子喜欢上的,来历不明的女人。
等会儿有一场苦战啊。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气氛直接就变得很凝重。
“欢迎您,毗蓝月小姐。”
五个人跟着为首的老人一齐向她躬身行礼。
月提起和服衣摆,下车站到了外面。
一股茉莉花的香味缓缓溢散。
她抬着手里的扇子把半张脸遮掩得很严实。
“你好。”
那管家没有正眼看她,低垂着头,只退后一步让出了门口的道路。
“您这边请,家主已经为您安排了休息之处。等您休息片刻,家主很快就会接见您。”
她不说话,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身后跟着来的那个说客。
对方也刚刚下车。
见月特地扭头过来看他,他心里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她勾勾唇,迈开小碎步往那奢华的房屋里走去……
腰间的银铃随着脚步轻轻作响,她端着许久都不曾端过的架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进入玄关时,里面的装潢和朴素的产屋敷宅邸不同,这府邸有很多西洋的影子,走廊的天花板上也挂着那需要开关的灯,虽比不上记忆中的琼台楼阁,宏伟皇宫……
却也是差不了多少……
至少比起这个国家而言,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种奢侈程度的府邸。
挺有钱的啊。
月心里暗自吐槽。
入玄关时,还有身着和服却戴着白色围裙的女仆为她穿上似乎是在室内使用的鞋子,穿着的感觉很舒适。
准备的房间不说很奢华,但至少是很合规矩。
在产屋敷宅邸,天音夫人也是给她准备的差不多的房间。
只不过,榻榻米变成了木地板,天花板被刻意挑高,房间里安放的是她在珠世和无惨那里都见过的西洋家具。
木与纸的房间里和洋折衷。
透着精致的贵气。
看着房间,不知怎么的,月突然想起童磨那个鬼给她准备的房间了……
那华丽过头的…银光闪闪的……
品味差到极点以至于让她感到有些恶心的房间!
走进房间,在还算柔软的沙发上坐下,立刻就有女仆为她端上精致西洋茶具泡的红茶。
红红的液体由壶口流下,将茶杯注至八分满,轻轻放在了面前的桌沿。
月看了看那红茶,将执着扇子的手放下,对那女仆开口。
“请换成玉露,我喝不惯这个。”
不卑不亢的声调也掩饰不了美妙的嗓音,如醉人的酒,令耳朵流连。
女仆没想到会月会突然出声,听见声音下意识地抬眸看向沙发上的人。
只一眼,女仆就红了脸颊。
“是!非常抱歉!”
好…好漂亮的人!原来这世上真有漂亮得像天女一样的人存在啊!
难怪少主大人甚至会为了她绝食……
换成她她也愿意……
女仆红着脸把茶具收拾好,像端过来时一样端走了。
房间里只剩了月一个人。
她也不再端着,身体一松,往后靠在了沙发上。
真累。
难怪记忆里【她】最是讨厌这种场合了。
这种只要有人看着就一定要端着气质的场合…真真是累死个人。
现在她也很讨厌!
啊…想回去…想杏寿郎和左卫门了……
月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放空自己。
女仆的动作很快,端着泡好的高级玉露过来的时候,月依旧保持着淡漠又矜贵的模样坐在沙发里。
女仆毕恭毕敬地为她重新斟好茶。
这回月动手把茶端在手里了。
因为是刚泡好的,茶的温度还很烫,黑色的双眸凝视着手中冒着雾气的杯子,仿佛定格在了那一瞬间一般一动不动。
嗯……是玉露没错,不过味道有一点点的不一样…还是没有住在宅邸时天音夫人给的好喝。
她不想喝这个。
把杯子重新放回了原位,面上露出不怎么感兴趣的无聊。
她给自己找事做一般拿起合上的扇子又重新打开轻轻揺扇起来。
好无聊……
贵族都是这么无聊……
想回鬼杀队,想找小忍,想找杏寿郎,想尽情地在檐廊下躺着享受阳光……
“哈啊——”
她眼神透着无奈,轻微地叹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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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九条家后的时间很难熬,或许无聊和安静的时间不多,却也令人如坐针毡。
度日如年。
等到月还以为差不多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之后,那个在门口迎接过她的管家终于过来了。
老者还是那身严明规矩的纹付打扮,在门口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毗蓝月小姐,家主大人有请。”
她闻言没表什么态,只规矩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迈着被裙摆拘束的小碎步往外面走去。
桌上的茶一口未动,此刻已经凉透。
她走出房间。
房间内里虽然很西洋化,外部却还是保持着古朴的本质,檐廊和行道,枯山水的庭院,和她看见的产屋敷家并无太大不同。
放出去的虫子也跑遍了整个地方,这个九条家明显从规模上比产屋敷宅邸更大,屋子的细节上也有些奢华的成分在。
至少她是没看见过耀哉大人家的屋檐外露的梁柱上面有描金的柱脚。
月白洒金的扇面轻轻遮住半张容颜,月不动声色地跟在管家后面。
并没有行走多远,月便被领着到了一个宽阔精致的庭院。
枯山水庭院中靠近檐廊不远处摆放着一个盆栽展示台,远处是人造的小湖朱桥,一个身材中等,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在盆栽台前兀自忙活着。
月从那人低调奢华的装扮来看,猜测这个人大概就是所谓的九条家主了。
管家侧过身,从头至尾不曾看她一眼,伸出手示意月进院子。
月不动声色,穿上对方提前准备好的鞋走下檐廊,靠近了院子里的人。
她行至对方身后,默默地收回了遮面的折扇。
对方背对着她,手上拿着剪子在盆栽的叶子上精心修剪。
她不觉得对方没有听见她靠近的脚步声,大概也只是在试探什么吧。
走到合适的距离,她停下脚步,双手自然地交握在身前,不发一语。
九条家主感觉到了她的靠近却不主动开口打招呼。
他放下手里修剪盆栽的器具,微微侧身,颇为奇怪又带着打量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卑不亢地立着,在那人看过来时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
而后她便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明显的错愕和惊艳。
“朝葵……”
月听见这样的一个词。
似乎应该是个人名。
对方是把她认成了别人?
这可真是有趣,她还不曾见过世间有谁会像她这张脸。
如果有,那还真想见见……
“你认错人了。”她出口的语调极冷,眉目间也凝上一层冷霜,不耐烦到连敬称都懒得带。
“……失礼了,在下九条拓一,是九条家的当主,也是凉之介的父亲,很感谢你能答应亲自过来见我一趟,毗蓝月小姐。”
看见月的脸后,九条拓一很快就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神色语气相比于刚开始柔和了许多。
月不着痕迹地撇撇嘴,一个眼神都不想多给面对的这个人。
她语气依然很冷,没有半点好脸色,“我既然来了,便也是想要将话同你说清楚。毕竟总是麻烦产屋敷大人的话,我大概很快就没有脸继续待在他那里了。”
九条家主什么场面没见过,一个女人的横眉冷对还不至于让他失了体面。
保养得宜的中年男人虽有了时间的痕迹,但周身的气度和语气的沉稳却不可能作假。
沉稳的声音带着些羞愧和恨铁不成钢。
“给产屋敷家主带去困扰非我本意,只是逆子不争气,自归来之后便绝食至今……我九条家承继只他一人,实是万般无奈。”
月:“……”
就这?好…好……好蠢。
听见对方的话后,她露出一脸“不是吧”的错愣表情。
连眉眼间的冷都散了不少。
绝食?怎么跟个没长大的劣童似的?
月此刻的心情就是一整个的大无语。
不过很快她就又恢复了那淡淡的神情。
绝食算什么,记忆里还有数百人为了【她】群殴,最后一个都没活着的荒唐事儿……【她】在那看戏的轿辇里看着那血肉横飞的场面,捂着嘴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的笑声传出薄薄的垂纱。
月决定装傻到底。
“咳…所以你是想……?”
九条家主也是千年的狐狸,不过狐狸也爱子如命,这个时候他儿子的命也就在眼前的女子手中,他自然不敢怠慢。
“请毗蓝月小姐通融,劝劝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这话说得直白,也说出了一个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贵胄家族的一族之主,沉着声向女子低头请求,纵使阅历颇深,九条拓一也忍不住有些老脸通红。
月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至少她没想到这个九条家主是真的在乎他那肤浅的儿子……
还以为过来会遇到各种威逼……
如果真是威逼利诱那一套,倒还省了她不少顾虑。
结果这个老男人为了他看重的儿子竟是脸都不在意了。
自古套路得人心,唯有真诚破此局。
这里的普通人真是真诚善良得奇奇怪怪的。
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有力没处使,有气没出发的感觉。
明明是这样的一个华族,用尽手段请她过来,最后却是一副真诚的样子。
我他妈蛊都准备好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这操作直接给月整不会了。
“呼——”月无奈的叹出一口浊气,撇开心里奇奇怪怪的感觉。
她正声:“答应你做这件事也无妨,不过……我不是乐于助人做善事的蠢物。”
九条拓一很自觉,“只要毗蓝月小姐愿意答应,九条家感激不尽,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月听见他说出这话,眼睛一亮。
她又蓦地笑起来。
“来此地的条件,九条家主方才的条件,九条家主,你们可就欠我两个条件了……”
她抬起双眸,意味深长的笑容里暗藏着难以察觉的恶意。
“若是给不出我要的……”
她又露出微微苦恼的表情,显得有点为难。
那她就不会客气地要从“别的地方”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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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族和外界一直保持着一种特殊的关联。
深居深山渺无人烟之地,却在饥荒时代也衣食无忧,物资充足。
主要的原因除了靠山吃山,还有那么很少部分的人会聪明地和蛊族人做交易。
定下契约,蛊族人不伤不杀他们,他们则利用蛊族的能力避天祸,躲人灾,杀异党,保每世富贵……
他们则为蛊族人奉上钟爱的巨额白银和珠玉,寻找优质的“客人”,传出蛊族的消息,诱惑外人探索。
蛊族人是一种毒。
一种只要沾上一次就摆脱不了的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