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启祥宫。
“疼死她……疼死她……”
“樱儿,你去请皇上……”
“……不是你是谁……”
大雨如注,雨点伴着雷声倾泻而下斗笠自然是挡不住的,四面八方打来的雨点浸湿了她身上的宫装。
这本是宫女常穿的服饰,她却已穿了五年,且缝缝补补多次。每年发的新衣还未到手就会被启祥宫的人夺去。年复一年,里头衣服的补丁补了又补,外头的衣裳甚至还得恳求其他姐姐施舍旧衣。
仔细看去,可以发现衣服下面隐藏着无数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些伤痕有新有旧,有的呈现出深红色,有的已经愈合,但留下了狰狞的疤痕。其中一些伤痕明显是由手指掐捏造成的,深深地陷进肉里;还有许多细长的抓痕,交错纵横。
而最为严重的,莫过于被蜡油烫伤的手。
这双手白天浸泡在水里,夜晚忍受滚烫的蜡油,日子一久,皮肤红肿起泡,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溃烂流脓。
她轻轻触碰,钻心的疼痛传来,她才隐隐意识到这一切是真的。
魏嬿婉注视着那双常年洗衣而崩裂红肿的双手,犹如置身梦境。
一碗鹤顶红入喉,毒药烧灼着每一处流过的角落,随后是无止境的疼痛,五脏六腑更是翻涌不息。
她好不容易硬生生捱到气绝身亡那一刻,一睁眼,竟是重生了。
这宫墙如此之高,真是叫人郁闷,竟是怎么闯也闯不出去了。
不过倒是得了个好笑的玩意儿,重生归来,脑海里多了段记忆。
这如懿的身份竟是偷来的?
这所有人不过是活在话本子里的人物。这写话本的按着历史写,所有人都有原型,但作者却把所有罪过都安在自己身上,什么好处都给了如懿。
嬿婉不服,凭什么如懿受人喜爱,天生就拥有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自己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最后却只落得个“为鬼,为蜮,悔?”的判词?
再来一次,她定要翻云覆雨,叫人真正看着,她魏嬿婉不为人傀儡,不当他们爱恨情仇的工具!
她势必要活出自己的一生!
那就让她走走那个令妃的路,看看身处不同世界的她们,命运交织在一块儿。
远远望向养心殿,那个男人正站在灯火通明处,等着拯救身陷泥潭中的她。
嬿婉好像从不知道都什么是真心,什么是爱。
她嘴上空说着,实际惶恐至极。
她根本就不知道真心是什么,她越惶恐,便越贪婪,好像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力才能让她心安。
只依稀记得进忠曾在眼前诚恳的说:“奴才对您可是一片真心啊!”
进忠死后,日子一久,嬿婉有时甚至记不清他的样子。
只在午夜梦回后,想起得那夜倾盆大雨,雨水打在地上又溅起不少的水花,周围都是潮湿,只那一把伞,完完全全偏向自己的头顶。
她不知道她是何时变的如此狠辣,只能一次次顺着权利的诱惑深陷进去,直至酿成大错,无法回头。
时隔多年,直到一碗鹤顶红下肚,在即将咽气时,恍惚间好似又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就躲在屋里的柱子后看着自己,人走远了,拧眉叹气,过来想要扶自己。
“好了好了,别哭了,快起来吧!您瞧您,奴才不在,受欺负了吧?别怕,往后啊,奴才继续护着您……”
雷声炸响,一闪而过的白光把魏嬿婉飘远的思绪拉回。
想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她不管不顾,直往里头冲。
“站住,你是哪个宫的?”
见有人擅闯,进宝上前斥道。
“你是哪个宫的?”
熟悉的身影慢悠悠的往前探,嘴里还带着几分笑意,直勾勾的盯着她瞧。
殿里透出来的微黄烛光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那双带有侵略性的眼神,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奴婢是启祥宫宫女樱儿,李公公。嘉妃娘娘生产不顺,想请皇上去看看……”
她那原本白皙如雪的小脸此刻已被雨水湿透,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仿佛一颗颗珍珠般滚落在地,隐于水渍中。
她那双眼睛里满是无辜与胆怯,让人见了不禁心生怜悯。
“………进忠,你送樱儿回启祥宫……”
进忠不知怎的发起呆了,听见李玉的声音,恍若突然从梦中惊醒般,眼底那几分惊艳悉数散尽。
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里头,有怨,有恨,更依稀闪烁着泪花。
他伸手慢悠悠的接过伞,二人肩并肩往启祥宫走。
一路上,伞还是偏着嬿婉,可总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从始至终进忠都直盯着前方,目不斜视,好似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
嬿婉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唇角微勾,任由着二人慢慢往前走,只是不经意间露出手上皲裂的伤痕。
那双手泛着青紫,揪着斗笠,同样也揪住了进忠的心。
眼看这没多久就快要到启祥宫门了,进忠的眼睛时不时向她的手瞟去,那颗心如同油煎般,看着她双手红肿,心也跟着一块儿疼。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慢悠悠开口道:“樱儿,在启祥宫被欺负了吧?”
一开口,就后悔了。
他表情淡漠,嘴唇紧抿,在纠结,更是后悔,怎么就忍不住开口了呢?
“没,没有。”嬿婉嘴角的弧度更加的上扬,不经意间用手擦拭脸颊上的雨水,青紫红肿带着血痕的手再一次从进忠眼前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