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殿试结束,科举放榜。进士唱第于尚书省。其策试者并集于都堂。
科举三年一次,这是明帝登基以来第一次科举,由于去年肃清谋逆叛党、贪官污吏,天朝上下官员空缺不少。
明帝甚是重视此次科考,任命心腹担任主考官和监考官,严令禁止徇私舞弊、卖官鬻爵,文武会试之时更是亲临考场。
殿试结果出后,明帝亲自宣读进士名次,按名一一呼之,面赐及第。唱名赐第,盖自是为始,无疑是无上荣光。
放榜过后,明帝为文武进士置宴庆贺。金榜题名置宴庆贺有“科举四宴”——鹿鸣宴、琼林宴、鹰扬宴和会武宴。鹿鸣宴是为新科举子而设的宴会,因宴会上要唱《诗经》中的“鹿鸣”诗,故有其名。
琼林宴是古时为新科进士而设的宴会,殿试后由皇帝宣布登科进士的名次,并赐宴庆贺。由于赐宴都是在琼林苑举行,故该宴有“琼林宴”之称。
鹰扬宴、会武宴都是武科宴。武乡试放榜后,考官和考中武举者要共同参宴庆贺,其宴就叫“鹰扬宴”。武科殿试放榜后都要在兵部为武科新进士举行宴会,以示庆贺,名曰“会武宴”。
本次文进士有九九八十一人,武进士六六三十六人。明帝同日为文武进士分设琼林、会武两宴,按照惯例,文进士在琼林,武进士在兵部,明帝先后前去与新臣同贺。
三月廿八,宜订盟,宜宴饮,宜祈福。
先由文武科状元、榜眼和探花郎担任同科进士们的“探花使〞,骑上高头大马,遍采名园名花,一路受沿途百姓欢呼进入宫闱。
傍晚时分,筵席开始,明帝先来琼林祝了一杯酒,勉励各位学子,而后众进士们大快朵颐,纵情豪饮。
“我天朝人才济济,朕愿与诸臣一道,开我盛世之观!”
“好!”底下新科进士们叫好连连,明帝饮尽一杯酒,在吴德昌等人陪同下前去兵部会武宴。
琼林宴上臣子颇多,纷纷向他们看好的新科进士们敬酒,不久后便有好几人借口不胜酒力出去更衣,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身影踉踉跄跄消失在了宫墙一角。
冷宫。
宫墙高耸,斑驳的墙面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砖石。宫殿不大,唯有几间狭小的宫室,门窗紧闭,上面的朱漆也已经褪色,窗户纸有些残破,夜间的风一吹,呼呼声很是渗人。
庭院里杂草丛生,一片凋零的景象。石板路上布满了青苔,走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声音,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这人一路走来,发现竟是一点人声都没有,宫女太监们大概都去了今日筵席之上帮忙伺候,或是守着没动过的菜品糕点讨口好饭吃。
他趴在窗沿上往里看,仔细辨认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殿内无甚摆设,帷幔褪色,上面的刺绣也不再鲜艳。整间宫室里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一个背影蜷缩在被褥之上。
他试探的叫了声“辞儿?”
床上的人闻声微动,迟疑了一下后又像说服了自己一般归于平静。
他更确信了一点,又叫了一声“辞儿!”
这下床上那人是听得真真切切,带有几分不可置信地坐了起来朝窗边看去。
那男子带有几份殷殷的热切,“是我,别怕,是阿词哥哥。”
女子终于能够确定来人是专程前来寻她,是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阿词哥哥。
她本无神的双眼一下子像点亮了一般,清瘦的身躯摇摇欲坠,疾步走了过来,仿佛再晚一点这一切就会化为虚影。
“辞儿,你受苦了!是我来晚了!”男子隔着窗轻抚了一下她消瘦的脸颊,声音有些哽咽。
女子正是楚之辞,刚入宫还未侍寝,便因为嫁祸怜嫔而进了冷宫,如今已有半年多时日。
虽然冷宫不至于有刁奴欺主,但受人冷眼,吃不饱穿不暖也是常有的事。
男子是今年的探花郎,宋词。
宋词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小心翼翼递过去,“快趁热吃,里面是今日宴上圣上钦赐的桃花酥,我特意给你留的。”
楚之辞接过后忽然愣住,“今日宴上,圣上钦赐?阿词哥哥…你,你考中了?”
楚之辞听下头宫人走前说了,今日明帝设琼林宴为新进士们庆贺。
宋词是她同乡,为济州安县县丞之子,两人家世相当,互知底细。当年他二人曾定下婚约,但宋词立志考取功名,六年两考不中,后来楚之辞渐渐瞧不上他,也不想再等,楚家便毁了婚约,送楚之辞入宫去了。
没想到时光荏苒,他二人再见面竟是此等光景。她蓬头垢面身居冷宫,他意气风发高中探花,从此仕途通达。
两人连名字都是一对,楚辞,宋词。
后悔吗?原是该后悔的。
楚之辞正在愣神,宋词又道,“去年我还在家时,听闻楚伯父说你被打入冷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陛下为人宽厚,不是那等狭隘之人,有何隐情你告诉我,阿词哥哥替你做主。”
楚之辞有些难堪,忍住了泪道,“我当时与怜嫔起了争执…我…”
楚之辞说不下去,宋词便也懂了,温和道,“无妨,事情都过去了,也不必再提。你可想出宫?我去找陛下讨一恩赏…”
“阿词哥哥!”楚之辞焦急打断,“先不说这些,我年节之时听闻济州出现天花,我父亲如何了?家里人可还康健?”
宋词沉默了一瞬,“辞儿…济州当时疫病形势严重,知州下令封城,我因进京赶考躲过一劫…多县加在一起病死了数万人…”
“你直说便是!我受的住!我已经落得如此境地了,还能更坏不成?”
“楚伯父病死任上,因公殉职,未等到因功升官调任…年初时楚伯父知我进京,还曾托我为你打点,可惜我来的太晚了…他当时让我告诉你,愿以升迁换你赦出冷宫。
至于楚家其他人…你幼弟因高烧烧坏了神经,瘸了一条腿,伯母日日以泪洗面,眼睛有些看不到了…”
楚之辞眼前一黑,险些倒在地上,宋词一把将她扶住,“只要你愿意,我也愿以功名换你复位,甚至接你出宫回家!”
“不!我不出宫!”楚之辞咬了咬牙,迅速作出决定,“阿词哥哥,我求你!求你为我父亲上书奏表,以我父亲治疫之功换我复位!我要往上爬…让我母亲和幼弟再也不用受苦,告慰我父亲在天之灵!”
宋词艰难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你说话,我总是应的。你放心,楚家有我照顾,也有朝廷发放的抚恤,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永无后顾之忧。”
远处传来宫人朝此走动的声音,他掏出袖中钱袋,“辞儿,你收好,上下打点一番,莫要受了委屈…阿词哥哥先走了,你莫急,等着人接你出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