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山庄预夜,鼓角通鸣。
循着“咚咚”的鼓声,往山庄蜿蜒而上的碎石道路往峭壁旁拾级而上,看到一座写有“御兽台”的牌楼时,就来到了屋舍环绕中的山庄校场,百丈见方,周围八个角落各竖一根二人环抱的大铜柱,足有七、八人高,柱身上雕满了各样飞禽走兽,铜柱顶端都有玄鸟形状的机关,从鸟喙中吐出碗口粗的铜索将彼此相连,又有许多铜索垂落到地上用铜环固定,把校场当中的空地围成了一个四五十丈见方的八角牢笼。
至于铜柱下则有一排二层勾栏看席,看客凭栏可将牢笼内的景象一览无遗。
御兽台校场的另一侧是悬崖,崖边一幢二层角楼,乃是校场看席主位,二楼看台高挂红缎大帐,台上坐着李方尧,两侧还有樊家长辈五兄妹中的老大樊尘庸、老三樊尘功和幺妹樊尘星,一楼则是山庄御灵师弟子一字排开,立有四排枪刀剑戟、弓弩戈矛,八对红漆大鼓,还有丈二高的旗杆迎风飘荡,旗面上的“樊”字异常扎眼。
此时八根铜柱旁都放置着由腰粗圆木垒起的巨大篝火堆,八个系红绦挂红鞭的山庄弟子守在着,熊熊火焰照得四下亮堂堂的。放眼望向周围去,御兽台二层勾栏边挤满男女老少,或坐或站足有数百人头,将偌大的御兽台围了个水泄不通,端的是瓦舍看戏的阵势。
御兽台后悬崖边上是一副巨大的转盘,转盘上连着的铜索套在旁边一只粗壮的黑眚身上,正是黑风,此时御兽台校场人声鼎沸,它却肚子静静俯卧着,似乎游离在喧嚣之外。
忽然擂鼓声息了,校场也安静了下来,只见角楼二楼上的樊尘功一招手,站在身后的几个弟子便挥舞手中的红鞭抽打黑风。
黑风顺从地爬起身,拉着铜链带动转盘“咔咔”运转起来,但见伴随铜柱顶端玄鸟喙中的铜链“铛啷啷”作响,缓缓从悬崖下头拉上来两只被锁链束缚的白眚,脸上带着带有嚼子的铁面罩。
樊常明一身灰色对襟褙子,肩批蜀锦豹皮半臂,和山庄弟子一样的打扮,走到场地中央丁字步站定,冲看席上的众人叉手朗声道:“悬臂山庄的众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庄上新来了两只白眚想必诸位都已晓得了,且知此二眚为人时皆是恶贯满盈之徒。”
他指着较小的一只白眚:“这一只是朝廷奸相的义子,常欺压良善百姓,因诬民女清白害人惨死,给腾龙宗抱不平的好汉捉去摘了舌头。”
又指着一旁壮硕的大白眚:“这一只则是官府的探子,专为权臣刺杀忠良,满手鲜血,摸进腾龙本宗圣地被捉。列位看官,这二人喝了腾龙宗的还原水后化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和那些黑眚一样,都是咎由自取。”
重屋勾栏旁一个青年喊道:“大少主,它们为何都是白的呢!”
“平日总想着作恶,竭虑殚精,就会变成如此模样。这白巴儿极为稀罕,非得是执迷不悟的大恶人才行。”
“常明哥,这白巴儿也是要驯的吧?”
常明答道:“不错,今夜擂鼓召集大会,就是按例驯灵。依悬臂山庄的规矩,无论是哪里运来的野兽,落脚当晚都要当众驯上一驯,这二只玄灵也一样要驯,一来挫其锐气,二来也是向众乡亲一展我们悬臂山庄弟子的身手!”
他说到这里,对守在颜闻身旁的弟子喊到:“开!”
两个弟子才刚一松脱了束缚颜闻的锁链,颜闻就四足一蹬窜到了校场中央的空地上,那对银灰色的眸子朝四下张望了一番,最终落在重屋勾栏上坐着的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身上,见孩童一眨不眨地盯着自个,颜闻立即张开满是尖利牙齿的长嘴,对着孩童发出“哈”的一声沙哑的嘶鸣。
哪知那孩童先是一愣,随即就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压根没有被它的凶狠样子吓到:“哈哈哈,这白毛怪的声音好有趣,跟猫叫似的。”
孩子那天真的笑声犹如一根导火索,瞬间带动当场众人全都哄堂大笑起来。
见现场无人惧怕自己,反倒把颜闻搞得不知所措。
此时忽然场子安静下来,但听铜索转动,两个弟子牵着那只拖动转盘的大黑眚下来到场地中央。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两只眚,一边来回绕着圈,一边静静打量着彼此。
与此同时,悬吊在场地周围的铜索也已被收紧,就和看客们被绷紧的心情一样,静静等待着两只笼中困兽的较量。
“哎,赌不赌,黑的白的,谁厉害啊?”
“来啊,我压黑风,黑风可是巴儿里最厉害的,自然是黑风赢啊!这白巴儿才一人多点高,连链笼都关不住,还不够黑风一巴掌的。”
“未必,我赌白的赢,这白的一看就机灵,相比之下黑风太笨重了,说不定要吃大亏……看!黑风上了!”
黑眚不动声色地朝颜闻迈出一步。
白眚浑身白毛倒竖,退后一步。
黑眚再进,白眚再退。没多久,就这样被逼到了锁链边上。
黑风举起一只大黑爪子缓缓伸向白眚,从它那双血红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的波动
眼看尖利的爪子即将伸到面前,颜闻忽然“哈”地大吼一声,扒住铁索爬到高处,又闪电般一般窜到了笼子另一边,速度之快,如同闪电。
黑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走到颜闻下方,抓住铜索往上爬,却不料才没爬多高,颜闻已经爬到另一边去了。
两只眚就如此来回绕起了圈子,看客们可不乐意了。
“这算啥?分明是不敢打啊。”
“本以为白巴儿多厉害,就这?这还有啥看头?”
“害我赔钱的怂包!”
忽又听见有人喊:“看,小云哥要出手了!”
在围观众人一阵叫好声中,同样御灵师打扮的云渃左手倒持迅白缨,从站在角楼前的弟子当中走出来,钻过铜索缝隙走到场地中央,站到了颜闻的脚下。
颜闻一直紧紧盯着山庄弟子们将黑风带出笼外锁在旁边一根铜柱上头,却不料被一颗石子砸中了头,往下一看,只见站在下面的云渃抬起右手朝他做了个放马过来的手势。
“来,有胆子就冲我来!”
这下颜闻白毛又倒立起来了,银白色的瞳孔圆睁,大吼一声,双臂张开亮出蝙蝠般的翅膀,朝云渃飞扑下来,半空中长嘴亮出尖牙就要咬下,云渃却不慌不忙左右手一合长枪,还是她擅长的阴阳把招式,找准颜闻面门刺去,疾如闪电。
“噗呲!”长枪精准的命中了颜闻的上颚,好在这一戳使的是长枪杆尾,打得颜闻满口涎水喷溅,半空里又直挺挺得飞了回去。
晕头转向间看到云渃上步逼来,颜闻张牙舞爪“哈”地大吼一声却是虚张声势,随即四足着地扭身反跑到笼子旁边,如同猫儿一样从铜索缝隙间钻了出去,随即又如脱兔般从勾栏下边穿过,一直窜到了校场旁边的高墙下,这墙后都是高矮不一连成片的房屋,白眚一蹬短小的后腿跃起四五丈高,伸出锋利的前爪抓着泥壁,两三下就跃到了墙后房屋的屋顶。
观战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但听笑道:“你们看哪,这白巴儿比黑巴儿聪明多了,还晓得虚晃一枪哪!”
“白巴儿要跑!快抓回来。”
守在校场四下的弟子见白眚上了屋顶纷纷聚拢过去,手中劲弩蓄势待发的弩箭箭尾上都系有粗长的红绦。
云渃大声阻止道:“且慢,莫着急,这苍灵不仅敏捷,也比玄灵聪明得多,就让众位一同见识见识,山庄灵师是如何对付它的。”
再瞧屋顶的颜闻,顺着西房顶往北跑,轻巧地一跃,到了北房这儿,突然“轰隆”一声脚底有根蜡杆枪直穿屋瓦而出,照着颜闻就一枪,颜闻往后一坐腰,“噌”正好躲过。被破开的窟窿里随即跳出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威慑力十足,用枪一点道:“大胆眚口,敢在悬臂山庄里搅闹,你这是飞蛾扑火,自找死路,还不束手被擒吗?”
正是常青,“唰”一抖枪就到了。
颜闻一借步,用尖爪一架,往外一推。常青崩前把,压后把,用枪掸开颜闻伸过来的利爪,紧跟着上右步,枪把顺着颜闻的腿部打来,颜闻身子敏捷,脚尖一点地起来了,却不料常青一转身右腿往左插,转瞬整个身子已经转过来了,又紧跟着“啪”地一扣枪,枪尖就奔颜闻的后脚跟扎来。颜闻慌忙斜身,这一枪如果扎实了,能穿腹而过。但是,枪尖只是在他的胯骨上一点,倒是常青往上跟步“啪”地一脚,把颜闻踹了个跟头。
不等白眚爬起来,却被常青拦腰抱住了,只见常青身着短衫裸露的双臂上青筋暴露,“起!”随即就将白眚高高举过了头顶,犹如举起一只猪崽般轻松自如,惊得白眚四肢乱挥,要知道颜闻在眚中虽然算不上壮硕,但也比常人要高出二三头,足见常青臂力惊人。
“青大好臂力!”
在众人的喝彩中,常青喊一声“回去”便将白眚扔回台子中间来了。
颜闻在半空中如猫般调整好身姿,四足着地稳稳落在场地正中,看了眼手里端着迅白缨走过来的云渃,白眼珠滴溜溜转两圈,一拔腰扭头几个跟斗,飞天妖怪“噌噌”又跳到西房顶了。
没想到西房上也站起一个人来,手端一杆白蜡杆的黑缨枪:“你要去哪里?让我常明也来会会!”
“唰”地一下,枪尖就到了,逼得颜闻一矮身,却不料常明续招已到,对着颜闻的胸口一抬脚,“啪!”又把他从西房上踹下来了。
常明紧随其后跳下冲颜闻攻来,长枪“哗楞楞”刺出虚影连成一片,宛如泼墨。然而缠斗几个回合下来,白眚也不进招式,高大的身子灵活闪避,一直从墙角退回链笼旁边,愣是没让长枪伤到分毫。
勾栏上的众人见打了半天颜闻只是一味闪躲,不由议论纷纷:“这白巴儿怎么就一点不爱打架呢?”
更有甚者口不择言:“光会躲,这是逗猴呢?”
“嘘,怎么说话的!谁是猴啊?”
“我是说那巴儿,又不是说少庄主……”
常明在底下听见众人议论脸色也不好了,把一杆长枪使得愈发凌厉,好几下都在白眚身上扎出了深浅不一的伤口,惹得颜闻不住低嚎,节节后退。
眼看躲闪不过,颜闻一打腰,脚尖点地“噌”地一下,又上南房,跃脊后坡,还是要跑。
可惜它前脚刚上房顶,就见空中有条笔直的红线尾随而至,“嗖”,一根末端后系了红绦的弩箭命中了白眚的后腿。
“下来吧你!”
常明将手里的劲弩丢给旁边的弟子,随即腰缠红绦原地转了几圈,左手一搭,胳膊肘一压,坐腰发力,生生将颜闻从房顶拽回了场地来。
“中了!”
还不等白眚反应过来,黑缨枪噗噜噜连颤,已经如雨点般落了下来,转眼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被捅破的。
台下众人起初还在喝彩,然而眼见着常明提枪对白眚猛扎,半天没有停手的意思,将打斗变成了单方面的施虐,现场终于变得鸦雀无声,只听得见白眚“呜呜”哀嚎。
一旁云渃上来按住常明的胳膊皱眉道:“师兄,这只白眚脾气有点古怪,怎么也不肯还手,再这么打还有什么意思,要不还是算了。”
常明推开云渃的手不以为然的微笑道:“你怎么还可怜起牲口来了?别看这巴儿表面不爱动手,其实骨子里狡猾顽劣得很,我早看出来了,你瞧他那眼神分明还是不服。若是此番不好好驯服,说不准哪天就要闹出大事。放心,我也不把他弄死,这点小伤反正明日就会好的。”
常明说罢从腰间抽出红鞭,犀利的长鞭“啪啪”落在白眚的身上,打得颜闻惨叫连连,简直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哈啊!”
一声刺耳的吼声突然响起,原来是被吊在另一根悬臂上的子卿猛然仰天长啸,双目圆睁,浑身白毛倒竖,左手臂膀骤然变大了一圈,不停拉扯着手脚上的锁链“唰啦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