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来的太突然,周贵妃一时间心乱如麻,脑子已无法思考,只在周穆的催促下,浑浑噩噩地起床收拾衣物。
太后和皇后也随后被叫醒,她们比周贵妃还发懵,过几日不是就要交割疆土,放她们南渡了吗?为何还要莫名其妙地偷偷在深夜出发?这个命令又是不是皇上的旨意呢?
可她们已没有机会向皇上询问清楚,此时寝宫外已被武家兄弟重重包围,他们要负责护送各位宫眷到清罗江边,与等在那里的护送大军汇合,再一起渡江,其间任何人都不得相见。
皇上和各位大臣均住在府衙前殿,距离后妃寝宫相隔几里路,只要不闹出大动静,那边的人很难发觉异常。
周穆也回到前殿,坐在自己屋内,听着外面静悄悄一片,他的心里又抑制不住地开始思念晚云。
周砚已死,她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谁去安慰她?谁去照顾她?
周穆哀叹一声,或许他也不会再有机会,活着回去见她了吧。
他心生悲戚,从木匣里取出一叠泛黄的书信,最后看过一遍,再同白玉簪一起放回去,然后夹着匣子又往周贵妃住处走去。
寝宫内,太后和皇后的呜咽声不时从隔壁传来,周穆听得心烦意乱,蹙眉道:“她们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驾崩了呢?”
周贵妃无奈地拍拍周穆的脑袋:“不可如此口无遮拦,她们是皇上的生母和嫡妻,你要她们抛下皇上独自南逃,对她们来说,这样的生离与死别无异,她们怎么会不难过呢?”
周穆长长地叹了口气:“既然她们如此深情,不如就留下吧,你带两位小皇子走也可。对我来说,无甚区别。”
周贵妃淡然地笑了笑,一边给他倒了盏茶,一边问道:“你不去前殿看着皇上和各位大臣,又回来做什么?难道还放心不下我?”
“那倒不是。”周穆尴尬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我是想拜托姑母南下后,替我转交一样东西去南陵陈家。”
“好,说吧,到底是何物?我一定亲自送到梅兰手里。”周贵妃温声应道。
周穆愣了一下,把手里的木匣子推过去:“请姑母将此物,交还给宋晚云。”
周贵妃满脸诧异,半晌说不出话来,脑子里转了又转,确信周穆说的是宋晚云,而不是苏梅兰,她嘴角抽动几下,终是没好意思问出口,只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武家兄弟进来回禀:“两位小皇子和各位宫眷的东西已收拾完毕,现在可立即出发。”
周穆又倒了一杯茶,恭敬地举起,面向周贵妃:“穆儿恭送姑母,愿姑母和小皇子一路顺遂,平安南渡!”
说罢,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周贵妃忽然眼中噙泪,哽咽道:“穆儿,我们一起走不好吗?江山社稷丢了便丢了,待将来我们安顿下来,把兵马粮草准备充足,再重振旗鼓,北上讨伐也不是不行,为何非要在这种境况下去白白送死呢?”
周穆眉头紧锁,他一直以为姑母是理解和支持他的,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这种畏缩不前的心思。
“若我战败,皇上不得已要割让疆土,那我无话可说。可我们明明还没开打,就赔上半边江山,还要卑躬屈膝地求饶,让北夷人放我们南渡,这真是邺朝的奇耻大辱。哪怕将来再夺回这些土地和百姓,邺朝也会被人世世代代戳脊梁骨,永远记录在历史的耻辱册上。
“我周穆不做投降之臣,外面那十万将士也不做逃兵,我们甘愿赴死,为邺朝争回这口气!”
听完周穆慷慨激昂的陈词,周贵妃颓然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流个不停:“穆儿,是姑母对不住你,我可以不在乎皇上的生死,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啊。”
上一次周穆死里逃生,对她来说犹如天塌地陷,周砚的亡故又让她痛不欲生,她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
周穆愣住了,仔细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可沉重的脑袋却由不得他继续想下去,他踉跄着退后两步,伸手扶住桌沿,直到虚晃的手指碰倒茶盏,发出“嘭”的一声碎裂声,他才恍惚清醒一瞬。
“你……在茶里下了药?”
他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摇了摇头,身体绵软地瘫倒下去。
武辉快步上前,一把将周穆搂靠在他背上。
“娘娘,皇上和各位大臣半个时辰前已经出发,从地道往清罗江边去了,你们也赶紧走吧。”
周贵妃点点头:“周穆就交给你们兄弟二人照顾。我怕药效不够,你们间隔两个时辰喂一次,等顺利渡江,彻底摆脱北夷军的追赶再停药。
周贵妃安顿好周穆,又去协助太后和皇后,一起带领各位后宫妃嫔,在暗夜里躲过众多将士的巡逻,悄悄钻进了地道。
屋内就剩武家兄弟和人事不醒的周穆。
武阳从周穆倒下的那一刻,便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哥哥和周贵妃商议逃跑事宜。
“哥,你疯了吗?”他终于回过神来,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这样做,是在背叛将军!城内数十万将士还等着与他共同上阵杀敌,你却强行带他南逃,你让他醒来后,如何面对那些追随他信任他的人?”
武辉霎时眼眶通红。
“我没有第二条选择,皇上和各位大臣不肯继续打仗,也不愿背负割让疆土的罪名,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在交付割地文书前,提前南逃。
“将军一个人带领数十万人打仗,没有朝廷的支持,没有后援,没有粮草,这分明就是去送死。我不愿看着他做无谓的牺牲,只能选择站到皇上那头。”
武阳心中纠结许久,沉声道:“可这样会让他担上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
“你放心,我不会让将军受人唾骂。这仗我替他去打!”
当日夜里,武阳背着昏迷的周穆进入地道,乘上皇上的小舟,靠着几名士兵划桨,缓缓向江对岸驶去。
武辉则回到周穆卧房,换上他的衣物,再戴上将军的盔甲,以黑纱蒙面,等着三日后北夷军入城。
他跟在周穆身边将近五年,对周穆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模仿人声动作也是他擅长之事,除了学不会周穆领兵打仗的能力,通过其他表象特征瞒过所有人,应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