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真诚的表白,晚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因为她很明确自己的弱点——太过感情用事,只要对林夕动心了,哪怕他不说一个字,她也很容易沉溺到一段感情里,丧失理智。更何况这个男人对她了解得清楚透彻,有的是手段和办法来打动她。
所以,在林夕深情诚恳地掏出心里话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周穆这个混蛋为什么又食言了?他怎么还不来救她们?她就算找到秘道,带领其他人逃出皇宫,可北夷国关卡重重,就凭她们几个人,如何能顺利通关?更别说还要横渡近千米宽的清罗江……
晚云回过神时,林夕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你是否喜欢我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他看着晚云冥思苦想,眉头深蹙的模样,实在忍不住打断她的思绪。
晚云平复一下心情,把凌乱的脑子彻底放空,然后拿出她事先准备好的那套说辞,应付林夕的提问。
“我是挺喜欢你的。”
晚云只能如此回答,对于惯会拿捏人心,事事看得清楚,想得明白的林夕来说,撒谎反而显得心虚,所以她必须先承认喜欢他的事实。
“可也仅仅是喜欢,谈不上有多爱。你既然很了解我,就该知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是个内心自卑,极度缺爱的人,所有对我好的人,我都会喜欢,并且想牢牢捏在手中,用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和填补心中的空虚。
“我对周砚便是这样,他给我安稳富足的生活,对我关怀备至、温柔体贴,所以我最终选择留在他身边,而不是跟周穆远走高飞,去过穷困潦倒见不得光的日子。我就是这样自私自利、凉薄无情的德行,我对你和对周砚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利用罢了,目的就是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可若你要问我真正爱的人是谁,那我的回答只有一个,是周穆。从头至尾都是他,我的心不曾变过。”
林夕心口猛地一痛,蹙眉道:“哪怕他伤害你,辜负你,一次又一次地抛下你,你还是爱着他吗?”
“当然,我爱的是他英俊潇洒的外表,桀骜不驯的气度,胸怀天下的抱负,还有他高贵的出身。对于渺小卑微的我而言,他的一言一行都耀眼夺目,光芒四射,让我心生爱慕。见识过他那般世间仅有的好男儿,哪里还能移情他人?”
林夕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好,那你便继续等着吧,看他是否也如你爱他那样,对你始终如一。我祝愿你们早日团聚,最好明日你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咱们从此天各一方,再无交集。”
晚云也不甘示弱,回道:“你放心,周穆一定会来救我,他不但会把我们平安带回南陵,还会踏平北夷,把你们赶出邺朝的疆土,我相信这京师迟早会回到他的手里……”
晚云话还没说完,林夕脸上已挂着怒意,他迅速拉下她的披风帽,又利落地解开系带,把原本属于他的那件大氅,从她身上扒拉下来,然后绕过头顶一转,自顾自地披在了自己肩上。
凉风侵体,晚云忽然冷得一哆嗦,眼神里满是愤愤不平。
“你翻脸可比我翻书还快,方才还爱得死去活来,我一拒绝,你便连一件披风都舍不得借给我,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的男子,活该你一辈子孤独终老。”
晚云说罢站起来,搓搓自己冰冷的胳膊,转身沿着屋脊另一头走去。
她走到屋脊尽头,抓着房梁爬到另一座殿宇的屋顶上,又走了一刻钟左右,才发现根本没有下去的路。
不得已,晚云又原路返回,一路上心中满是忐忑不安,觉得刚才的话似乎说的太重了,他一定气恼极了,现在自己回去找他帮忙,还不知要遭受多少冷言冷语呢。
可她没有其他办法,再不下去,她的手脚都快冻得没知觉了,万一真摔下去,这么高的距离,不死也得变残废,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她回去,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不就是低声下气,再去给林夕说几句好话吗?她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两面三刀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心里想着,已爬回原来的屋顶,远远地便看见林夕还在原地坐着。
晚云小心翼翼地踩着屋脊,正准备慢慢靠近,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阵伤心的哭声。
她突然停住脚步,呆呆地立在原地,又抬头看向他。只见林夕把那件大氅抱在胸前,埋头趴在上面,哭得肩膀都在打颤。
这是晚云第一次看见他哭,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也会哭得这么哀婉。
她没有出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听着,心里又酸楚又后悔。
直到她双腿冻得僵硬,无意间踩碎一片红瓦,他才止住哭声,愣愣地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语气慌乱,赶忙低下头,拿氅衣在脸上一通胡抹。
晚云移开目光,盯着脚下,小声回道:“太高了,我下不去。”
他的泪痕还没擦干,听到晚云的话,又忽地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那一场绚烂的烟花落幕后,晚云和林夕形同陌路,他们在各自的生活里忙忙碌碌,偶尔碰见也不会彼此问候。
不出半月,晚云就开始后悔起来,拒绝的话说的太早了,应该等林夕替她画完皇宫布局图,再跟他翻脸也不迟。
可当晚话赶话,那些说辞又是她提前在心里打过草稿的,说起来毫不费力,简直脱口而出,她压根没想到地图的事情上去。
直到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吃尽苦头,忙活半月却画不清皇宫的一个角落,她才想起林夕曾答应过帮她作图。只是现在关系闹得这么僵,她不知厚着脸皮去求他,还有没有用。
晚云一向不记仇,好了伤疤便会忘记痛,她总以为别人也该和她一样,吵过闹过,还是可以很快和好,和父亲母亲是这样,和周穆周砚也是如此,更不要说苏梅兰周夫人几人,他们到底打打闹闹多少回,恐怕自己都数不清了,可一转眼,又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她和林夕相识多年,哪怕做不成夫妻,也该是朋友才对,找他帮个小忙,也不算太为难吧,晚云努力说服自己,鼓起勇气去往昭阳殿。
当昭阳殿的宫人告诉晚云,二公子一个时辰前去了德阳殿,她也未作他想,又转身出门,往另一边走去,反正两座宫殿挨得近,她想着就算没寻到人,也能跟苏慕云闲聊一会儿,姐妹俩也有许多日没见面了。
齐耶达入狱后,德阳殿的女人大多已经放出宫,苏慕云因是小郡主生母,无法自行决定去留,齐颜可汗便允许她继续住在德阳殿,负责照顾小郡主的衣食起居。
晚云特别喜欢苏慕云,她温婉大方,耐心体贴,无论说话做事都非常顾及旁人感受,和她在一起时,总让人觉得很舒心很温暖,因此才短短半年时间,晚云同她的亲厚程度便超过苏梅兰,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姐妹。
往日里,苏慕云一天要去景馨苑好几次,一日不见心里都空落落的,总觉得肚子里有好多话想对彼此说,可最近不知怎么的,她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这几日更是人影都看不见。
晚云在她面前随意惯了,因此走到德阳殿时,没让宫人去通传,直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前脚刚踏入正殿,晚云便听到里面传来林夕的声音,距离较远,她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可紧接着又响起苏慕云爽朗的笑声。
晚云站在门口,进退不是,苏慕云平日的言谈举止,完全透露着大家闺秀的风范,从不会这样放声大笑,晚云认识她这么久,还未见过她言行有失的时候。
想起前些日子,苏慕云欣然前往昭阳殿探望林夕,还主动送去跌打药酒,晚云不得不怀疑,他们二人私下里已经有所交往。
她心里冒出一股莫名的酸意,难怪她拒绝他的表白后,他再没来纠缠过,原来是移情别恋了。
这个男人的心,变得可真快。
亏得她这些日子,一想起他哭泣的模样,心里满是愧疚不安,人家倒好,跟个没事人似的,另觅佳人去了。
晚云正打算悄悄离开,一转身忽然与送水果的宫人迎面撞上,果盘掉落下去,连同里面的冬枣撒得满地都是,晚云立马蹲下身,帮忙拦住四处滚落的冬枣。
咣当的声音引起屋内两人的注意,他们一同起身,绕过屏风来至前殿。
看着晚云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拾冬枣,苏慕云赶紧过来拉起她:“妹妹,别忙活了,这里交给宫人去洒扫,你进屋陪我们坐会儿,可好?”
“我们?”晚云拿余光瞥向林夕,轻蔑地哼笑着,“还是算了吧,我在这里只会打扰你们的雅兴,不如早些离开得好。只是我想提醒姐姐一句,看男人可别只看外表,也别轻信人家的花言巧语,省得被某些朝秦暮楚的伪君子欺骗感情,到头来伤心难过的还是你。”
林夕嗤笑一声:“宋晚云,这话你应该说给自己听,像你这种头脑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被人哄得心甘情愿献身的女人,才应该回去好好反思,而不是在这里居高临下地说教别人。苏姑娘聪慧过人,识人有度,可不似你那般好骗。”
晚云刷地一下脸色通红,气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脑子像被封印了一般,一点不能思考,喉咙也被死死堵住,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连骂人的脏话都吐不出口。
晚云委屈地看向苏慕云,想知道她的态度,可苏慕云不但没有半句安慰之言,反而一脸发懵地转头看着林夕,两人眉来眼去,不知道在暗中交流什么。
“行,是我多管闲事,碍了你们的眼,我这就走,不耽误你们二人培养感情。”
她哑着嗓子,艰难地把话说出口,身体却没动一下,还气呼呼地站在原地,想着苏慕云至少该来哄哄她吧,可让她意外的是,对面两人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
只有林夕冷冷回了句:“慢走不送。”
晚云憋着眼泪,转身跑出德阳殿,一口气冲到御花园的树丛里,才忍不住落下伤心的泪水。
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压得她快要呼吸不过来。按照以往的经验,那些男人不是应该对她念念不忘吗?怎么这个人竟遗忘得如此快?
看来自己真该好好反省几日,以后再也不要相信那些臭男人的鬼话,什么山盟海誓,白头到老,全都是骗人的。
她擦干眼泪,不停给自己打气:“宋晚云,别再为不值得的人落泪。你可以靠自己逃出去,没有地图你也能想到其他办法,不要寄希望于男人,更不可卑躬屈膝,再去向他献媚讨好。”
晚云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刚转过一条小路,便看到远处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有个小婴儿在爬行。
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她赶紧走上前去察看,那小丫头一见陌生人靠近,吓得钻进了一处低矮的灌木丛中。
晚云急坏了,立马扑过去攥住她的脚丫子,小孩子皮肤细嫩,灌木丛里枝桠多,很容易挂伤脸颊,说不定还会戳到眼睛,实在太过危险。
许是一时心急,拉拽的时候有些用力,晚云刚把她抱出来,小丫头就哇哇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和口水全都混杂在一起,抹得晚云一身都是。
晚云一边轻声安抚着,一边四处张望,总算在一棵大树下的石凳上,看见两个正在绣花的侍女。
直到晚云走近,她们才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绣绷,起身接过孩子,厉声哄道:“小郡主乖,不许哭了,再哭待会儿可就不能喝牛乳了喔!”
晚云交回孩子,正准备离开,听她如此一说,顿时火冒三丈:“哪有你这样哄孩子的?她才半岁的年纪,喝个牛乳还得受你威胁?她再小也是郡主,你们不过是伺候的宫人,哪里来的底气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