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吗?”
舒岁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看着眼前如陌生人般的母亲。
何其讽刺……
面前这个生,她养她的人,与她血脉相连的人,此时此刻她也看不懂她。
往昔的岁月里,一直被父亲精心呵护养在深闺的娇花,如今也为此苍老了十几岁,不复从前那般美好。
那头打理得毛色润泽的华发,现在也白发丛生毫无造型,而那张原本让人艳羡妒忌美艳的面容,现如今也只余疲惫和沧桑。
“可是,我与舒家已经不再需要你赎罪。”
舒岁安沉默良久后,只回了这么一句。
迟来歉意来得莫名,真的让人无比恶心。
她方才作呕是因为房内的血腥味冲鼻,如今压下去的那股恶心劲头又涌上心头了。
舒岁安人在发抖,双手握着拳,指甲都陷进皮肉里。
她再也忍不住腿软,膝盖往下沉,差点跪地时,叶君尧眼疾手快的立马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孩。
此刻她情绪崩溃到临界点,靠在叶君尧怀里大口喘气,额间还有渗出些冷汗。
奚鹃在舒岁安倒地的那一瞬,不管不顾的伸手扑过来,那是母亲的本能吧。
只是她那萎缩不中用的腿脚绊住了她,人生扑到舒岁安跟前,还未碰到人,便被易洵之伸手拦住了。
他稍稍地把奚鹃搀扶起身,作为晚辈他也不能做到放纵不理吧。
只是奚鹃并没有理会,还伸手推了一把。
此刻的她心都揪在一处,看着痛苦隐忍的舒岁安,想抬起手想要触碰女儿,却被舒岁安扭头躲过了。
她眼泪在瞳孔里打转,昨夜她伤了人都没这么怕,现在却被女儿伤得痛彻心扉的哭了。
她此刻才真真切切意识到,真的失去了女儿……
“当初,是您选择抛弃我与父亲,那么如今恶果自尝。”舒岁安眼角也滑出了泪水。
说实话,看见她扑过来的时候不动容是假的,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回不去了。
她唇角挤出苦笑,继续道:“我和你说过的,桥归桥路归路。”
“岁安,你要相信从始至终,我都是爱你的…...”
舒岁安把头靠在叶君尧怀里,合眼。
她不想再听任何关于奚鹃的事,包括她本人的所有。
惭愧的话她听得太多了,以至于麻木到她不知道给出什么反应。
她的眼泪氤氲,把叶君尧的衣衫沾湿了一片。
那是靠近心脏的地方,让他心里也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叶君尧把她轻柔的抱起,女孩身子孱弱,整个人缩在她怀里,身子骨轻得让他觉着仿佛抱着一团仿佛风吹过就散的棉絮。
“通知肖家人,好生照料他们的夫人。”
他是肖家的贵客,说的话自是金口玉言。
后头候着的管家丝毫不敢怠慢,立马遣外头看守的人接过易洵之臂弯的奚鹃,毕恭毕敬的把她扶起落座在榻上。
奚鹃隔着人群,深深的看了舒岁安一眼,那一眼似是要把她印在心里头。
叶君尧侧过身子,掩住舒岁安的身影,冷冷地瞥了过去。
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收回视线,垂眸半晌后,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就如往昔那般,嗫嚅着嘴唇,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偶尔冒出几句傻话。
人都走光了,看守的人也不必装恭敬,朝她呸了一口,狠狠地摔门。
她仿佛又回到那疯疯癫癫的状态,从袖中取出那枚沾了血的素簪,手搓着上头的花式。
低头看着那枚簪子,嘴里清楚的念叨着:“我可以去见你了吗?”
......
叶君尧把人放进自己的车驾上,而后把把窗子全部拉上去,开了空调。
他起身正要合上车门,有一双手挡住了。
易洵之伸手用力把车门抵住:“易家的人还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只见叶君尧用力的把易洵之的手甩开,然后顺道看了眼疲惫不堪看似睡着的舒岁安,合上车门后锁上了车子。
“她如今在你易家住着,外头的媒体像狗鼻子一样过去堵人,你觉得如今带她回去是上上之策?”
这番话,确实也是实话。
如今虽说是肖家与奚鹃本人的事,但奚鹃本身出自舒家,恰好舒岁安本人如今又在势头正猛的易家住下,出了这档子事,那么些媒记怎会轻易放过。
这不,刚发生不久的事儿,他们姗姗来迟,而外头已经蹲满了狗仔。
易洵之无法反驳,手被打落后,顾不得疼痛,只能默默地看着车子驶离。
肖家易家都是西南的大家族,即使背后斗得势同水火,但明面上总给对方些许脸面。
达官显贵的交往准则,伸手不打笑脸人。
况且两家明面上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友好”,所以事情不能做得太绝。
事发突然,舒岁安本人一直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半也是肖洺晖动的手脚。
只是易衔辞也不好因为私事去计较,站得越高就越怕闲言碎语,怕是外头给易家安上因私报复的流言。
没有实质的证据,贸然对肖家出手实在是太难了。
......
车子从后院离去,狗仔们只能拍到模糊几张,剩余的都是车尾图。
放大来看,还是能依稀看得见是叶家的车牌。
叶家是出了名的不站队的,而且作为医生自然是医者父母心,在场也不稀奇。
故此狗仔们并未作他想,拍到就好了,回去也有的交差,叫编辑润润色也可以发一下出来。
车驾等红绿灯时,叶君尧一手撑着车窗摩挲着下巴,一手拿捏着方向盘。
灯太久了,足足120秒。
他稍稍分神,侧过头看着一脸倦怠的舒岁安此刻睁开了眼,定定的看着外头熠熠的路灯。
人看着没什么,只是觉得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情绪那般,毫无生色。
回过神来后,才发现后头有人按喇叭闪着双闪提醒他过路,随后抽回窗上的手,安全平稳的驾驶。
现如今已经是半夜了,折腾了大半宿。
舒岁安吐过后,胃里一直不适,翻江倒海似的灼烧着。
刚刚晚上逛市集前,她在家也只吃了几块果子掂巴掂巴,之后便一直空腹。她侧了下身子,整个人蜷缩在副驾上,手扶住了肚子轻揉。
回到叶宅,停好车,才舒岁安已经痛晕了过去,维持了一个姿势很久了,一动不动,而且额头上渗出了不少冷汗。
叶君尧抱起她,进门后立即让叶宅的佣人腾出一套空置的客房。
然后安排阿姨熬了些清粥,顺道吩咐她联系家庭医生前来给舒岁安打点滴。
女孩换上了叶君尧未穿过的衬衫,安安静静被放置在榻上,像一只可爱的布娃娃。
只是那眉间的起伏,似是怎么都扶不平。
打点滴的时候,舒岁安本身的血管就细,以往打点滴都要哄上半天才肯。
但现在那双手瘦骨嶙峋的,那一条条血管肉眼可见的布在上头,医生利落的扎进去,只见熟睡的人微微瑟缩了一下手便继续乖顺的不动。
医生下楼打个盹,他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拉起舒岁安的手。
女孩的手好凉,感觉怎么捂都觉着凉。
叶君尧怕她睡熟后乱动,一直守在床边替她暖手,时不时看一下她的状况。
但他也累,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人迷迷糊糊的就趴在床沿边睡着了。
阿姨前来轻敲门时,他人便醒了。
粥熬好了,叶君尧也是忙了一整夜,本该十五应是团圆夜,却突然被肖家的人遣了去,叶家老小都没用过什么饭就匆匆出门了。
餐食自然都替他们一直温着,现如今已经大半夜早已过了用晚饭的时辰了。
叶君尧指了指外头,起身与阿姨走出房外,放缓脚步把门轻轻半倚上,留了一条缝。
“阿尧,吃点吧。”
阿姨是从小看着叶君尧长大的住家阿姨,自叶君尧懂事起,她便一直在叶家伺候了。
叶君尧摆了摆手,已经饿过了时辰,现如今没什么感觉了:“等她醒了,再做打算吧。”
她是谁,不言而喻。
阿姨欸了一声,粥已经是熬好的了,清淡的粥,不那么讲究,只那口感绵绸,病人胃口不好,吃上这么一碗最合适宜了。
叶君尧让阿姨先休息,自己回房冲了澡换了一身家居服后回到客房。
舒岁安此刻还是没有醒,但幸好她睡相好,并没有乱动,他瞧了瞧上头的针袋,药水快没了。
在客厅饮茶的医生也掐着表看着,刚好敲门进来替舒岁安取掉针头,顺便叮嘱了几句病人需要调养。
末了,叶君尧亲自把人送出去,大半夜让人过来这么一趟也是遭罪了。
送走人后,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老头子此时都还没回来,估计是被扣住了。
思及此,他皱了皱眉头,随即锁屏。
......
凌晨四点三十五分。
舒岁安人缓缓转醒,手忍不住搀了下额角,头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
她伸手抚着腹部,感觉到胃部的灼烧感已经消退了。
缓缓神后清醒过来,她抬眸定神瞧了瞧陌生又熟悉的装潢。
她……怎么在叶家?
稍稍打量了一番,远远瞧见不远处窗台下的躺椅,叶君尧手肘遮住上半张脸在熟睡。
舒岁安掀开绒被,手撑着床沿起身。
椅子上有一张空调被整齐的放置在那儿,应该是刚才阿姨留下的。
她顺手拿起,把被褥抖落开,盖在叶君尧身上。
在披上的那刻,叶君尧便醒了。
他抓住舒岁安还未来得及撤回的手腕,舒岁安站不稳,整个人趴在他起伏的胸膛上。
女孩睡得凌乱的头发划过他的脸侧,本来慵懒地杏眸此刻被他这么一扯,吓得瞪圆。
“祝余哥哥。”
叶君尧听到熟悉的称呼后,速速起身,把女孩扶起来安在身侧。
他伸手理了理舒岁安有些凌乱的额发,帮她别过耳后:“感觉还好吗?”
舒岁安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说了一句饿了。
最终还是拗不过叶君尧,在床上等着他下楼舀粥送上来。
方才她是赤着脚下地的,房内虽然有地毯,但她这般身子还赤着脚走实在还是不适宜。
不到5分钟,叶君尧端着两碗热粥上来寻她,舒岁安见后连忙起身被叶君尧按回去床上。
把粥碗递过去,他落座在床沿边,小心叮嘱:“小心烫。”
舒岁安舀起一勺粥,抿了口后,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叶君尧以为是烫着了她,着急忙慌的接过粥碗,然后伸手在床头柜上的抽纸抽了一两张,替她拭去。
他也舀了一口自己碗里的放在嘴边探了探,温度适宜,不应该啊。
“岁岁,怎么了?”他轻柔的抓住她后脖颈,引着她的眼角。
舒岁安摇了摇头,情绪只是那么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或许是病了,自己才那般矫情。
瞧着舒岁安不想说,叶君尧也不再过问,把粥碗拿回来放在她手上,揉了揉她的轻柔的发顶:“顾着自己先。”
粥很快就见底,舒岁安为了不让他担心,满满一碗都用尽了。
叶君尧看着空碗满意的点头,倒了杯温水给她漱口:“再睡一会儿吧。”
舒岁安糯糯的点头,打了吊瓶,人总是昏昏沉沉的。
她听话的合上了眼睛,叶君尧起身把空碗收拾好端出去。
......
易洵之昨夜回到易家宅院已是凌晨时分。
易宅院里头空荡荡的,若不是明着灯身旁又有小厮陪着,这偌大的府邸还真是静得有些可怕。
他宅院里头小厨房备了热的鱼羹,是周婉凝特地吩咐的,让他回来后用上一碗才去歇息。
这里头搁着的,眼瞧着也只有那么一份,他舀了舀里头足斤的料用了口。
美味是美味,只是放久了失了其鲜味了。
易洵之对口腹之欲也不是很强,又是周婉凝特地吩咐备下的,这个点舟车劳顿了一碗,确实也有些饿了,看着快要见底的汤碗,随口问了句佣人:“没给舒姐儿留一份吗?”
只瞧见佣人连忙低头,一声不吭。
本来用着还算不错的羹汤,看完后立即索然无味。
“撤了吧。”易洵之放下汤勺,把碗推远,接过身旁伺候的茶盏漱口,接过帕子擦拭。
佣人毕恭毕敬的收拾好碗筷,便也退下不打搅主子歇息了。
明明刚刚瞧着还用得挺香的,怎就突然又转了性子呢?
丫头端着食盒回去周婉凝的院子,伺候在她身旁的老妈妈掀开来看,汤碗里头还剩三分之一。
而后挥挥手,让小丫头把东西送去小厨房拾到拾到。
老妈子速速回到房中,合上门。
帘帐里头周婉凝半靠在榻上,媚眼如丝的眸子此刻也合上了,只瞧见她拿着一串偌大的檀香佛珠在手里头钻动。
身侧有二人伺候,一人拿着按摩捶子替她松骨,一人帮她按着太阳穴。
老妈子回禀易洵之回来了,只见她嗯的一声缓缓起身,抬手让老妈子扶起,随后使了个眼色,把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
她扶了扶鬓角,然后往熏炉里添了些安神香,凑近炉子轻嗅。
“那丫头没跟着回来?”她直起身,拢了拢身上明黄的披肩侧头看向老妈子。
老妈子扶着她坐在贵妃椅上,递过茶盏:“应该是没的,出了那么档子事儿,她想脱身也难。”
周婉凝听着老妈子的话,很是受用的接过茶盏,勾起一抹笑,掀开茶盖享受着茶香四溢。
她巴不得舒岁安那丫头就此消失,最好这一两天就消失。
那碍眼的贱骨头。
......
早晨八点三十五分。
西南第一娱记在上班时间,发布头条新闻,瞬间登顶热榜。
舒家小姐命硬,克父克母克亲人。
随后,下面配图,甩出几张昨夜有几辆黑色豪车进出过肖家。
而其中一张,是舒岁安合眼半躺在叶君尧车驾的照片。
虽然模糊,但足以博得眼球。
一时间,话题引爆全城。
舒岁安还未下楼,便听到下头传来叶君尧那怒气满满的声音。
是给那娱记施压,叫那边立马撤掉新闻,如此污蔑无辜的人,胡编乱造一通,枉为作为媒体人了。
不知道话筒对面回复了什么,只见叶君尧气得咬紧了腮帮子:“若是你们这般顽固,走法律流程。”
说完,把手机狠狠地扔到茶几上,响声大得让已经在他后头的舒岁安也惊了一惊。
“随他们怎么写吧。”舒岁安适时开口。
睡了一觉,人瞧着精神头好了些。
叶君尧拉过她的手探了探温度,还是有点凉,随后把她安在沙发上,让她歇着。
只是她怎么能安心歇着,外头满城风雨都是她的丑闻了,现如今不仅仅是她,还有她身后的易家,估计也挂上了恶名。
只是娱记不敢直接拿其余几家开刀,只能把她这个三不沾拉出来造作一通。
早上醒来的时候,舒岁安已经知晓了。
甚至不用点开热搜榜,信息推送已经弹出来吵醒了她。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的手机疯狂的在她手中震动,不安从她心头处蔓延开来。
不到三秒,叶君尧的手机也适时响起。
舒岁安点了接通,开了免提,是肖晨。
话筒里的肖晨宣布今早凌晨五点五十一分,抢救无效,肖洺晖失去生命体征逝世。
她面无表情的听完,眉头紧皱。
只是话筒里的人还未挂断,缓了一阵又开口。
清晨,肖家另一侧的卧房内,奚鹃自杀了。被发现时,尸体已经僵硬发紫了,法医初步判断估摸是他们走后不久在房中自杀。
“喂,岁安,你在听吗?喂?”
手机在手上滑落,跌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