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昫躲得再远,都抵不住陆浔一句“过来”。
他耷拉了脸色,认命地一点一点往回挪蹭,直到离陆浔跟前一臂的距离,就停住不再往前了,偷偷摸摸抬起眼皮打量陆浔的脸色。
陆浔等了他半天都没见人再动,眉心微蹙,刚“嗯”了一声,就见周昫慌了吧唧地连滚带爬扑了过来。
师父这语气听着,不会先给他扣磨磨蹭蹭一个不服管的罪名吧?
陆浔接住了他,顺手把人一翻,直接按到自己腿上,抬起手就往他身后盖了一掌。
周昫愣了一下,两眼瞪大,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扑腾着手脚挣扎:“哎!师父,别!”
陆浔用手打的,又隔着衣裳,周昫身后只是一片发麻,并没有多痛。
可这是在夫子阁,门没怎么锁,门外就有人,他心里慌啊。
“师父,我错了,错了……”周昫又挨了几巴掌,让那清亮的声响羞得满脸通红,“嘶,哎哟,我们回府里罚好不好?回府里随便您罚好不好?待会有人进来了……”
陆浔揽住了他的腰啪啪又打了几下,半认真半玩笑道:“进来便进来,你衣裳齐整,有什么好怕的?”
周昫老脸一红,他是衣裳齐整,可这小孩子挨揍一样的姿势,让人看到了他真的扛不住啊!
“师父,师父啊……”周昫装着强调假哭。
陆浔拍够了二十下,才把人提了起来,问他:“真的知错?认罚?”
错是知错,可他不想挨罚啊。
周昫苦着个脸,又怕不认陆浔能搞出点更难堪的事来,被迫点头认了:“认认认……”
陆浔这才松了抓着他的手,没头没尾地突然问道:“你今日临的什么帖子?”
周昫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也照实答了:“兰亭序。”
陆浔想了想,道:“给你五日时间,把兰亭序临五百遍交过来。”
周昫一愣,继而大惊:“五百遍!!!”
陆浔料到了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慌不忙地接着道:“要认真临的,若有写错写坏的,不算。前后笔法没有长进的,也不算。五日后,管叔来接你回府,我一并检查,少一遍计五下尺子。”
周昫怔在原地,如遭雷劈,心想师父你要不打死我得了,五天临五百遍兰亭序,还那么多要求,他不吃不睡都临不完啊!
眼见着陆浔起身,周昫不管不顾地拦住人,拽着腰把他摁回了椅子上:“不!别!师父饶命,我罪不至死啊!”
陆浔让他拽得一个趔趄,摔坐到椅子上时人都是懵的。
这小子,干什么这是,欺师灭祖啊?
陆浔的目光一路往下,最终停留在周昫拽着自己衣服的手上。
周昫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后知后觉地骇了一跳,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陆浔的脸,悻悻地松了力气,还讨好地笑着替陆浔把衣服上的褶皱抚平了。
“不……我不是故意的师父……您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会长皱纹,会变老,变丑……”
陆浔听着他插科打诨,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耳朵:“说谁丑?”
周昫立马哎哎哎地叫唤起来:“不丑不丑,谁都不丑……”
陆浔松了手,倒也没多大恼色:“这一次,命运可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罪是不是至死,就看殿下自己的努力了。”
周昫真要哭死。
那可是五百遍啊!又不是五十遍,五天时间,他手抄断了都抄不完好不好!
周昫泪眼巴巴地蹭在陆浔腿边,把全部力气都扑他身上,就差撒泼打滚了:“师父,师父你可怜可怜我,一百遍,抄一百遍好不好?”
五百遍砍到一百遍,陆浔心想你也真敢开口。
周昫看出了他的心思,耸了耸鼻子,小声嘀咕道:“当初我在青石镇打劫要五百两,你不也砍到一百五十两了吗?五十步笑百步,谁又看不起谁呢?”
陆浔听到了,哭笑不得:“松开。”
他让周昫缠得起不了身,撂又撂不开,干脆伸手环到周昫身后,半玩笑半威胁地掐住。
“哎——”周昫果然一下绷紧了,背着胳膊去握陆浔的手腕,“痛痛痛,师父别掐别掐……”
陆浔勾了勾嘴角,松了手,看周昫哼哼唧唧地揉着,好言道:“师徒一场,送你一句好心提醒。”
他话说到这顿了顿,果然见周昫竖起了耳朵。
“五日时间,现在已经开始算了。你与其在这与我胡缠,不如赶紧多抄几遍,兴许到时候还能少挨几下。”
周昫翻出个死鱼眼,这算哪门子好心?
“还有……”陆浔像生怕吓不死他一样,“这几日学苑的功课不许停,若是让我知道你逃课,逃一节五十记尺子,你自己看着办。”
周昫震惊了:“那我怎么抄啊?!”
陆浔说得理所当然:“既是罚,自然没有耽误学里正课的道理,你自己另找时间抄就是。”
周昫想骂街了。
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陆浔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了,跨出夫子阁,清风拂面,脸上的笑意却落了下去。
他转了脚下方向,先去看了在学苑侧厢休息的季大人,替周昫赔了罪。
季大人已经从落水的大惊中缓过神来了,见陆浔向他弯腰行礼,赶紧伸手搀住。
“陆大人不必如此,这事说起来,也不能全怪殿下。我与殿下轩中追逐,已是失了礼数体统,如今想起甚觉羞愧。至于落水……”
季大人眉心皱了皱,又长叹了一声:“是我没站稳,不关殿下的事。世事难料,人心叵测,殿下能不顾身份安危救我上来,我……我感激不尽。”
季大人说着反而勉力坐起身来要给陆浔行礼,吓得陆浔急忙把他扶住了,又和司正一起劝慰了好一番。
再出来时,日影已经偏西了。
陆浔顺着长廊慢慢走着,脑子里一直想着季大人那句“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这话可不像是能随口说的。
之前在夫子阁里,周昫也提了几句周明异常的表情,如今来看,季大人今日落水,或许还真不是意外巧合。
周明,中宫,许府……就这么等不及了吗?
晚风乍起,骤然带得树叶沙沙作响,许久才停。
陆浔停了脚步,看着周明站在长廊中间,明显就是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