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钟宁冷笑一声，猛得将人推开，站起身来，目光讥讽：
“祁大人还是太年轻，不知道你们男人的承诺是一天一变，如果老天有眼，不知该劈死多少渣男！”
“你且去问问那些大臣家里，哪一个在成婚之前不是情深如许，可现在呢，有了正妻，还要有美妾，有了美妾，还要再置个外室。”
“如今有了外室仍觉不够，便只好流连风月之地，乐不思蜀......”
“然而，若你们踏的真是风月之地，青楼楚馆，本宫不是不能理解，可那芳园.......”
钟宁声音骤然加大，悲怆至极，“那芳园中的孩子全是被他们偷来的良家之子。”
“那埋葬在枯井中的红颜枯骨，到死都未能回家。”
“如果他们的父母知道他们苦苦寻找的孩子，早已被人随意扔在枯井中...该有多绝望！”
“这些人，他们这些人，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
“他们可是朝廷命官......”
“如果大雍朝堂之上，尽是这能骄奢淫逸之辈....那我大雍，它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如果一个司法衙门，它不能为百姓作主，那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祁大人，你能告诉本宫吗？”
“你能吗？”
“你不能，因为你的黑龙卫所保护的，恰恰就是这些人。”
“黑龙卫作为父皇的耳目监察百官，本宫绝不相信你不知道这些事......”
祁钰默然，他知道，并且早在两年前就将此事上报给了陛下，可陛下当时说，朝臣不能拘束得太狠，此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陛下只让他全权监测安王府动静，若只是其中图谋不轨之事再行上报，但若只是安王想要赚些银钱，便随他去。
至于那些被安王买来且莫名其妙失踪的孩子？
陛下只是沉默片刻，随后才道：“到底是朕亏欠了安王，这些年将他拘在京里，若那些孩子能让他欢快片刻，倒也是那些孩子的福气。”
祁钰纵然不解，可他当时还年轻，一心只为忠君报国，对于雍帝的命令绝对服从。
他虽然从事武行，但自幼家中富极，所以只听说有些穷人家的日子过不下去，才会选择卖儿卖女。
在这个年头，人口买卖是正常现象，他也只以为那些孩子都是被自家父母给卖掉换钱。
再说这年头主子打死一两个奴才也是常事。
那些孩子既是安王花钱买来的，安王便有处置之权。
所以并未在意其他。
然而他忽略了安王的无耻程度，买孩子哪里有偷孩子来得刺激，只要锁定目标，便能痛快下手。
不但不需要钱，质量比以往还要更高。
而这些被扔在枯井中身死的孩子，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当年的忽视而造成。
如果当时他再上心些，不因为安王身份尊贵，便将事情定位到买卖歌妓奴才的事情之上，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祁钰眸心里闪过一丝愧疚，望向钟宁的目光更多的则是震撼，因为内功听音之事，他知道钟宁来自异界。
可万万没想到，她会对芳园藏尸一案反应如此之大。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此事牵涉朝中至少半数朝臣，那她若是执意继续调查，便是螳臂当车，以一己之力对抗几十位大臣。
陛下虽然下令让她禁足。
可又何尝不是在对她的保护。
还有顾明哲，虽然他不喜欢此人，可在他的调查之下，顾明哲确实是误入其中。
换句话说，他是被无意带进去的，并且在得知之后第一时间选择离开。
“殿下....”祁钰轻声开口，“臣很惭愧...无颜自辩，只要殿下能放开心结，无论要臣做什么，臣都愿意.....”
“还有顾家公子....殿下无需难过，他并未背叛殿下....他确实是被无意牵连.....”
钟宁盯着他，目光幽深，良久之后才开口：“祁钰，本宫问你，若本宫与父皇之间政见不合，你待如何？”
“殿下.....”祁钰面色微微发白，声音之中带着恳求，“莫要如此.....”
一个是他效忠的君王，一个是心爱的女子。
莫要逼他站队。
祁钰陷入两难之中。
“忠君？”钟宁淡淡一笑，随即坐在椅子上，唇角微勾，“祁钰，你该问问你自己，你所谓的忠，应该是忠于天下百姓，还是忠于皇帝一个人？”
“若你的君王不能为百姓作主，无视百姓的声音，又真的值得你去效忠吗？”
“这个问题不急着回答，本宫旨在劝你，在想清楚这些事情之时，先去青柳巷外，边郊之处，看看那些真正的百姓，到底是如何生活.....”
“春闱之后，本宫要一个答案...如果你选择了父皇，也请你告诉本宫，本宫绝不会为难......”
“殿下......”祁钰站在原地，随后上前两步，想要将人抱进怀里，却又被钟宁避了过去。
“祁主司还是请回吧！本宫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钟宁此话一出，祁钰顿时呼吸一窒，心痛如绞！
“启禀殿下，丞相府表小姐到访，说是有要事求见！”殿外传来素心的声音，祁钰这才回神。
他拱手行礼，抬眼只见钟宁仍是面无表情，只好默然转身离开，离开之时，身影孤寂萧索，全无以往的意气风发。
直到走出公主府大门，他才回头相望。
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自己今天所听到的一切。
关于钟宁真正的来历，关于她身怀奇异之术，关于她数月之间武功突飞猛进。
关于她一个异界之人，居然妄想为这个世界的百姓做主！
那一群被皇权遗忘在后，视作蝼蚁的贫民，居然也会有人因为他们受到不公而感到自责与难过。
真可笑啊！
就连他也以为殿下是因为顾明哲去那种地方才会如此难过。
可万万没想到，她会是因为那群被随意扔在枯井中的尸体，和那些被囚在地牢里的孩子而难过。
更因为她明明已经将幕后凶手揪了出来，却因为皇权压制，而被迫困在府中。
这是一个怎样善良且悲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