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轨大军休整了一日,次日便令士卒于长社城下堆筑土山。
射程之外,诸将遥望土山堆砌进度,可朱浑道元隐隐担忧:“韩司空,颍川城高堑深,若凭土山仰攻,运土堆砌所需时日,仰攻也怕难以取胜!”
“那你觉得如何?”韩轨侧首一问,朱浑道元也只能沉默不语。
刘丰微叹了口气:“颍川为要略之地,素来城坚池深,本就不易攻取,且侯景又是善用兵谋之人,若要取城,只能靠着久困,如今夏日,困着侯景在城内,得不到秋收新粮,想要取胜还是有可能。难就难在若黑獭出兵?到时候我们可就腹背受敌!”
就只有速取侯景!才不惧黑獭来兵,如今该考虑的,就是这速取之法!”
厍狄干灵光一闪:“不如去信邺城?让大将军遣人送来侯景家眷,在城下与侯景再好生说道说道,说不定侯景就降了呢?”
韩轨不免瞪眼,长舒了一口气:
“......昨日已经由着你劝了一番,有用吗?再说那侯景若是顾及他一家老小性命,怎可能无端谋反?此计恐难奏效......既然来了,自当虚张声势,至于破城,唯有看天,大将军可是叮嘱了,保全实力!”
这话明显就是消极进取,诸将也无其他良计,只能一番长吁短叹。
不久,皇帝的册封诏书就由宫中黄门送到高澄府上。
秦姝没办法,被高澄裹着跪地受诏,待小黄门宣完诏书,高澄扶起秦姝起身:“玉仪,以后你便是琅琊公主了,这吃穿用度,以及仆役使唤自不能如从前一般,我即刻命人为你备齐公主仪制。”
秦姝握着诏书,虽与当日高欢逼着自己成阳瞿郡君有所差异,但终究都是用假身份掩盖着自己,原来从自己戴上面具那一刻起,似乎就注定了如今的一切。
高澄见她眉目之间不喜不忧,对自己的话也是不应不答,只好侧身示意家丞送走宫中黄门儿。
再次问到秦姝:“是不是唤你玉仪,还不适应?”
“真有一些!”秦姝叹了口气:“子惠哥哥,我素来喜欢清静,除了洗衣服做饭,不需要其他奴婢服侍,还是一切如旧吧!”
“既然玉仪如此说,也罢!”
秦姝听着高澄一声声玉仪称呼,心里隐揪揪的不适。
高澄退后一步,从上到下打量了秦姝一番,一如既往的素调胡服,发饰简单,只在晋阳时曾见她的垂鬓之姿。
摇了摇头:“还得有个人贴身服侍,我难见你打扮,如今你可是公主,不能再如以往一般,穿作装扮这么朴素!”
“随你安排......可是,能不能别叫我玉仪,不单单是听不惯,听着还不舒服!”
高澄指间羽扇一停,有了注意:“《邶风》诗云‘’静女其姝’,以静姝为字如何?”
“不要!”秦姝想到当日悬崖宇文护对着自己的言语,实在不想用这两字。
“也是,不能再用‘姝’字,毕竟晋阳那些人,大多认得你,再用着个字,就难糊弄了......”再一番思索,笑道:“‘萋萋’如何?”
“萋萋?”
“你我重逢,正应了‘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我意折'萋'为妻,霜露为聘,秋水为证,与姝结发同心!姝又可愿为吾之妻?”
秦姝虽已与高澄有肌肤之亲,只是这样的露骨情话,仍让她面红耳赤,旋即转身进屋,高澄低笑跟了进去。
高洋靠在外墙,听了一切也就悄然离去——果然,一切如他所料。
回到自己府中,来回踱步,只想:
“当初父亲将秦姝以高姝名义,许配给燕子献,虽未正式成婚,之后也是不了了之,却是人尽皆知的事。
如今燕子献迟迟未娶,显然对她余情未了。长兄假借高姝‘病逝’之名,又以元玉仪的身份替她谋了个公主的名号,若能借此拉拢燕子献,不管可用与否,但长兄总归多了个暗敌,我也算多了帮手,倒是一步好棋!
倒也是天助我也,让我遇上了真玉仪!”
这日朝堂钟鼓齐鸣,文武百官肃立两侧,大监苍劲的宣旨声响彻殿宇: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原尚书仆射高洋,忠勤体国,才堪栋梁,着迁尚书令兼领中书监,原职如故,询以政事。
录尚书事孙腾,智略深远,佐政多年,进太傅;
汾州刺史贺拔仁,骁勇善战,忠贯日月,拜太保;
开府仪同三司厍狄干,忠勇刚烈,功在社稷,今晋太师;
以司徒高隆之器识宏远,兼领录尚书事;
司空韩轨,恪慎端方,转任司徒,增邑千户;
青州刺史尉景,宿将耆老,升大司马;
领军将军可朱浑道元,治军严整,进司空;
徐州刺史慕容绍宗,明练政体,除尚书左仆射,
高阳王元斌授右仆射。宗室贤才,授右仆射,以示优容。
钦此!”
先是大赦天下,再是三师、三公尽数封赏,素来沉默寡言的高家二郎,竟被推到了台前,执掌尚书令、中书监两大要职。
况且前些日,高澄还特请封了一位琅琊公主,高欢若在,高澄又岂会如此行事,整个朝野也算是心知肚明,但都讳莫如深!
待到散朝,高澄与高洋再至中书省正堂,待堂内官官员悉数屏息静立,方含笑开口:
“今日殿上宣诏诸卿也都听了,自即日起,太原公领中书监一职,总揽省下机要。
诸卿皆朝廷肱骨,还望尽心辅佐,若遇疑难,也可多向太原公请益。”
“另有一事。” 高澄随手展开案上诏书,“先前为了政务简省,遂将门下、中书并作一省。如今国事渐繁,也就各归旧制。”
此言一出,中书省一片哗然。
当年合并两省,本是为高澄集权,如今恢复旧制,又恰恰是为削高洋所揽权柄。
不过百官只想高洋一向一副痴愣之状,真让他来主领着朝中诸事,只怕徒有其名,高澄的所为也是正常。
皆齐声应诺:“臣等谨遵钧命!”
高洋心里清楚,纵然兄长将自己所领要职给了他,但仍不忘防着他。
门下省高澄安排心腹张亮、高季式为侍中,崔季舒为黄门侍郎等,尚书省左仆射慕容绍宗与自己素无往来,又像是高澄要委以重任的一个信号。
先前进元旭为太尉,以及如今以元斌为右仆射,乃高澄安抚元氏宗亲所设,但也是高澄亲信的元氏宗亲。
论下来这三省要职,仍为高澄所控。
待在中书省中重配了两省权事交接,高澄再移步尚书省,还未进堂,只听堂内正有人谄媚道:
“今日倒是要恭喜高阳王,听说皇帝新封的琅琊公主,正是令妹,如今甚得大将军恩宠,想必高阳王日后进这尚书令,也是不无可能啊!”
崔季舒立高澄身侧,闻声立即轻咳数声。
堂内议论也就骤然停止,众人也就肃然而立,待高澄迈步入内时,已是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