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昭告渤海王丧讯后,帝后皆服缌麻,亲临邺城东堂致哀。
元善见缓步间,目光掠过堂中伏拜的群臣,人人皆是低眉垂首,显现哀戚。
孙腾近来一直称病,今日却是强撑了病体前来,伏地悲泣得几欲昏厥。
独独高洋直身跪坐,仍似往日一般面无表情,不见半分哀容。
礼毕,高后悲恸难抑,起身时不由踉跄,元善见立刻上前相扶:
“皇后且重玉体,渤海王乃社稷之臣,朕亦心痛,皇后若因哀思而损凤体,岂不令王在天之灵难安?”
高阿那虽还维着皇后仪态,可心中暗暗隐怨兄长对自己的欺瞒,此刻竟连亲赴晋阳举哀都成奢望,悲泣哭道:
“父王驾鹤,为人子女的却不能亲赴晋阳守灵尽孝,实在是难安!”
“皇后且宽心,朕已命高阳、襄城二王亲赴晋阳,一来监护丧事、二来宣告慰问,且准丧礼依汉时霍光、东平王故事,虽是朝廷仪制,也算全了朕与皇后的孝道!”
高后不免沉思:霍光故事!
看皇后敛了神,侧身行到高洋面前,尽管他神色平常,但还是得一番慰问:“太原公还请节哀!”
“谢过陛下关心!”高洋答得干脆利落,似乎再也难续后话。
朝臣们总是暗自讥笑高洋愚钝,可此时元善见只隐约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并非传言那般。
高澄素来与元氏宗亲交往亲密,表面与他也算君臣和睦,而高洋却与他兄长截然相反,除了朝会,几乎少闻他有所往来亲近之人。
再一番慰问也就回了皇宫。
......
吴遵世举着罗盘,四望地形后,再搭案占卜,卜象仍凶。
“太原公,此地仍是不吉!”
高洋看了一番卦象,早已没有了耐心,望了吴遵世一眼:“那就往东再看看!”
再停一处,罗盘指针停驻后,吴遵世再次卜卦,又摇了摇头:“太原公请看,此卦上兑下离,泽中有火,乃革卦!”
抬手指着西北面:“此地西北,高岗如刀削,东南地势又是凹陷,似火燃于泽却无水相济,恐主变动无常、根基不稳。卦象所示,恐非吉兆,还需另择福地!”
高洋脸上虽无表情,只是来回又看了一番周围地势,似有犹豫。
此时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革卦于凡人来说确为凶险,但若为大王所用,便是大吉。革卦彖辞曰:‘汤武革命,应天顺人’。太原公,小人以为此地非凶乃吉!”
众人顺声望去,正是赵辅和。
言外之意都听得出来,高洋仍无表情,只是大步跨上车驾,回头时肃声说了句:“天色已晚,就以此地为定!”也就入车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后,大匠开始测地勘量。
水雾缭绕间,元玉仪正闭目养神,高洋这些天都在邺中理丧,此时才感到一丝放松惬意。
无声无息间,一粗糙手掌攀上肩头,惊得她浑身一颤,蓦地睁眼望去,正对上高洋玩味俯视。
“太……贱妾不知太原公驾临,失了远迎……”
高洋唇角上挑,缓缓蹲下身子,不撩衣袖,手掌却已肆无忌惮地向下游移。元玉仪呼吸一滞,咬唇咽下一声闷吟。
“这不......来得正是时候?”
高洋指尖骤然一探,恶意揉捻间,另一手已钳住她下巴,舌已抵开唇齿肆意撩动。
水珠顺着交缠鼻尖滚落,蒸腾的热气里,元玉仪颊上肌肤渐渐泛起潮红。
高洋却在此时猛的后仰,与她拉开距离,指尖仍轻佻地勾着她的下颌:“你才该是真正的公主......琅、琊、公、主!”
再一阵讥笑:“只可惜啊,这公主名号,不过是我长兄想给谁......便是谁的。”
虽是伏夏泡在温水之中,元玉仪却是浑身僵冷:“贱妾......不敢有此妄想。”
“为何不敢?我长兄能封的公主,难道我还不能封?”
高洋的手指在她颈间流连一阵后,还是缓缓抽离。
踱步到了榻前,反身跨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除非......这世上再没有我那长兄。”
元玉仪颤了颤唇,自水雾中缓缓站起,素手轻扬间,半透纱衣已笼住玲珑身段。
挪到高洋跟前,习惯伸手去为他解衣,却始终垂眸不语。
高洋却钳住她的手腕,问道:“怎么不说话?是不信?还是害怕?”
“太原公的话,妾不敢不信!”
“你信便好!但你也要自去争取一番!”
“贱妾如何争取?”
“明日阿改会带你去见个人......那人自会引你去见陛下!只管将你身份据实告知陛下即可......但万不可叫陛下知道,你我相识!”
手指又轻轻捏住元玉仪喉咙:“否则,你该知道后果!别惹得陛下怀疑,也别惹得我,要在宫里下手!只要你乖乖听话,你的命自然长久!”
“可大将军呢?即便你不杀我,大将军也会动手啊!”
元玉仪眸眼紧紧盯着高洋面目,已经流出眼泪。
“如今邺城可是我说了算,再说陛下信了你,自然会保你!我在暗处,自然也会......保你无恙!”
“可你若是怕了我兄长,什么都不敢说,那取你性命,于我而言,也不过旦夕之间!以你的聪慧,当知道除了听命于我,你无路可走!”
高洋说完倏然收手,起身之时长叹一声:“佳人当去,何复良宵......”
负手转身,垂眸睨了一眼元玉仪惊惶未定的模样,也就笑着踏出了屋内。
元玉仪急忙奔到妆台,举起烛光对着镜中,瞧着颈间那五指红印,终是止不住喉间呜咽。
最初她所求的不过安身立命,哪曾想过无端卷入高澄兄弟之间的纷争,如今逃又逃不得,自尽又不甘。
望案上金玉珠钗,她曾经的梦寐以求此刻却是刺目剜心,素手猛地一挥,金玉坠地声碎中再也压不住满腔悲怆,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元旭肃声宣着尉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社稷之臣,当享哀荣之典。
故渤海王高欢,器量宏深,风猷峻远。昔执钧衡,翊赞皇基;今辞尘世,宜崇宠数。
特准其凶礼依汉东平宪王苍故事。
追赠假黄钺、使持节,赐封相国之位,拜都督中外诸军事,授齐王玺绂。
给辒辌车、黄屋左纛,羽葆鼓吹,轻车介士,备九锡之礼,一依王制,以彰其勋。
威强敌德曰‘武’,特谥‘献武’。钦此!”
高澄俯身行过叩礼接旨谢恩:“臣澄,叩谢陛下隆恩。”
甫一起身,元斌已经趋近跟前:“大将军还请节哀!吾等奉诏监护丧仪,特来听候钧命。”
高澄侧身微退半步后,抬手虚引向娄昭君,温雅含笑:“高阳王、襄城王不辞辛劳亲临吊唁,澄不胜感念。容为二位引见,家慈娄妃。”
“见过王妃!”
“娄氏见过高阳王,见过襄城王,谢过二王远来之情!”
高澄适时上前:“二王与诸位使者千里而来,想必已是车马劳顿,澄已命人备好客院,不若暂作休憩?待到酉时,澄再邀诸位入宴,权当为王接风,聊表存问之意!”
元斌连忙拱手:“大将军既要操持丧仪,又要处理国事,也不必为吾等费心!”
家丞引着朝中来使出了灵堂后,娄昭君面向高澄问道:“你向陛下求封的那位琅琊公主,据说是那高阳王家妹......此次是否带回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