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舒窈开始时常陷入昏睡,每每醒来便越发的依赖进忠。
她好似一刻都离不得进忠一样,无论做什么,都要进忠陪着才成。
进忠自是乐不得的,他本就极爱舒窈,恨不得连路都不叫她走一步,只想着日日抱着她才好。
只是以往舒窈脸皮薄,又心疼进忠每日还要上值,因此舍不得叫他这样伺候自己。
如今听闻进忠说这些日子养心殿没什么政务,皇上索性给了他假,叫他日日在毓庆宫里陪着她,舒窈心中欢喜,便时时都要赖在他身上。
爱人如养花,如今已是乾隆四十九年的冬日,算起来舒窈也有六十四岁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那双阴阳眼的缘故,若是不说她的年纪,只看她那副身段和脸庞,就说她只有三十出头,也是有人信的。
因此,就算如今她朝着进忠撒个娇,在进忠眼里照样还是一副小女孩儿的娇态,只叫进忠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才好。
如今就连皇玛法都时时往毓庆宫来,只说冬日寒冷,舒窈身子犹弱,这段日子便不叫她往奉先殿去摆贡奉香。
皇玛法一往毓庆宫跑,其他鬼哪里还在奉先殿坐的住,因此便是轮着番儿的往毓庆宫来看舒窈。
原本进忠还十分担忧,生怕被舒窈瞧出什么,再吓着她。可舒窈却笑嘻嘻的对着皇玛法、皇阿玛以及诸位叔伯,还有五哥,撒娇卖乖。
只叫进忠看了,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
眼瞧着离新年越来越近,舒窈每日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到现在,每日十二个时辰里,舒窈能昏睡八个时辰。如今除了出恭,进忠是一步也不敢离了舒窈身边,就连她昏睡着,他的一双眼睛也紧紧盯着舒窈,竟是一眼都不舍得错过。
弘昼没什么事儿便只待在毓庆宫里,瞧见进忠这副样子他还强作出一脸笑意打趣他,说他“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可进忠却欣然领受,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问弘昼,“五哥,我真的清减了吗?若是窈窈醒来瞧见了,会不会觉得我不俊俏了?她最喜欢我这张脸的。”
弘昼无奈,刷的一声打开扇子,一脸嫌弃的快速扇着风,“俊俏俊俏,全紫禁城你最俊俏。”
听了这话,进忠才松了一口气,他又盯着舒窈瞧,“五哥你不知道,当年我不过就是养心殿的一个极普通的蓝翎小太监,可是窈窈在那么多小太监里,竟一下子就点中了我。
原我还奇怪,窈窈是怎么把我选出来的?后来我问过她,她说在那十几个小太监里,就数我最俊俏,所以她一眼就瞧中了我。
如今想想,那日的事儿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一日我扶着她的手,一路把她送回毓庆宫,只想着这条路怎么就这么短,原本我送了她就该回养心殿的,可她却留下了我,让我给她熬上一盅冰糖燕窝。
她叫我陪她下棋,叫我伺候她用燕窝,她拉着我的手,跟我用了一个勺子分食,还问我怕不怕。
我当时身子轻颤,却不是害怕,我欢喜极了。于我来说,她是高悬于空中的明月,是天宫里高不可攀的仙子。
可我不过是个阉人,一个连宫女都觉得恶心的小太监,她怎么就能喜欢了我呢?
可谁知道她竟真的喜欢我,我这一生就像活在梦里一样。
五哥,你说是不是老天爷都觉得我这梦太美了,所以他看不过眼,想早早的把我叫醒,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那日皇兄说他离不得我,叫我放宽心。又说人这一生,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是人人都要经历的。
可这七苦太过撕心裂肺,我受不住,若没了窈窈,我一日都受不住。
她活,我便活,她若死了,我便陪着她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她是撵都撵不走我的。”
弘昼看着进忠,就算和他说着话,眼睛也一刻不离舒窈,明明眼泪不停的往下落,可说起过去的事却依旧笑着。
弘昼叹了口气,回忆越美,如今便越痛。
又过了一个月,舒窈清醒的时间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了。
除夕这日,皇上特许乐安公主与其额驸不必参加宫宴,只留在毓庆宫里一家团圆。
团圆饭是一早就开始准备的,两个孩子在毓庆宫里跑来跑去说笑玩乐,卉迟与鄂尔多留在寝殿之中,陪着进忠和舒窈。
白日里舒窈一直昏睡着没有醒来,进忠便在此时细细的与两个孩子交代着毓庆宫的事儿。
“前几日你们额娘醒来时便叫人请了你们皇舅舅过来,那日圣祖爷与你们皇玛法都在一旁。
你们额娘便叫皇上点了头,说日后这毓庆宫不必封存,就留给你们两个。
若是日后你们不想在宫外住了,就回来住在这里,这毓庆宫伺候的宫人也都留下照顾着你们。
他们都是我跟你们额娘身边的旧人了,只盼着你们日后能善待他们。
这毓庆宫里的东西,有内务府标记的日后还了就是,没有的都是我和你们额娘的私产,都留给你们。
只是唯独一点,我和你们额娘互赠的那些东西里边有一些要紧的,我已经叫人都收拾出来了,等到了那一日就给我们带走吧。
那些东西我们实在舍不得,你们也别嫌阿玛、额娘吝啬。”
卉迟跪在进忠腿边,伏在他的膝盖上,呜呜咽咽的哭。她有心想劝阿玛留下来,可她知道阿玛和额娘是分不开的,若额娘不在了,叫阿玛留下来日日面对这个没有额娘的世界,恐怕对他来说便是最残忍的事儿。
因此卉迟心中就算有万般不舍,可此时她除了哭,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