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越野车是朝兮新买的,车厢的空间相对比较大,解雨臣几乎把副驾驶的座椅完全放倒了,戴着耳机,蒙着眼罩,趁着赶路的时候补眠。
为了这次行动,他连轴转了两个礼拜,才匀出来这段空闲的时间,一双含情目都深深塌陷了,还有浓重的黑眼圈。
朝兮和吴邪坐在后排。吴邪脱下了外套,把衣袖撸了上去,正往上面涂一种乳白色的药膏。
朝兮抱着手机,看黑瞎子发到微信群里的搞笑小视频,闻见了一股药香,遂问道:“你擦什么东西呢?”
“除疤的。”吴邪头也没抬。因为角度问题,他擦的有些费力。
朝兮呼吸一滞,心想,吴邪大概是怕被张起灵看到那十七道疤吧。
等把张起灵接出来,或许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对提及这五年、十年来的一切经历。就让张起灵觉得,他们只是好好地、平淡地、安定地过完了这些年,就可以了。
吴邪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急着临阵磨枪、毁尸灭迹吧。
朝兮垂眸一嗤,放下手机,把那个椭圆形的小药盒拿了过来。
“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你现在擦还来得及么?”
他虽是嘲讽的语气,却挖了一块药膏,动作极尽轻柔地涂在那些疤痕上。
十七道疤,狰狞而刺眼。
吴邪嘟囔着说:“我也不知道。胖子从隔壁阿西大妈那儿拿的,她儿媳妇生孩子,用这个消剖腹产的疤痕。”
“乱投医,还不如找个医院看。”朝兮训斥道,“抬头。”
干他们这行的,留点儿疤很正常,吴邪胳膊上这么多道疤,其实都不如脖子上这一道恐怖显眼……该死的汪家人,下手真特么狠。
修长的手指蘸着微凉的药膏,在喉咙上仔细涂抹着,微微的有些酥麻感,吴邪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着,咽了一口唾沫。
在此之前,他已有七个月零二十四天,没有见过谢朝兮了。
还是趁着过年,去北京和解雨臣聚会的时候,他才得以见了谢朝兮一面。
当时谢朝兮和黑瞎子几乎形影不离,他在对面看着,发觉自己连吃个醋、泛个酸的立场也没有。
去雪山的行程确立下来时,他曾有那么一秒钟,可耻地庆幸过黑瞎子有眼疾不能外出冒险,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谢朝兮的身边。
有时候想起来……真是不甘心啊。
其实想也没用。
但是没用也想。
擦完了药,朝兮用湿巾擦手,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问吴邪:“这回把我好大侄儿接出来以后,你就彻底自由了,可以过安生日子了,你有什么安排么?”
吴邪有些惊讶地看着谢朝兮,继而在心底里腹诽:“我想把你安排进我的下半生,可以么?”
但仔细想想,或许等他的下半生结束了,都走不到谢朝兮的心里去,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他看着车窗在飞快移动的风景,说道:“那几年我在外面折腾,曾在福建南边发现过一个小山村。那村子的风水很奇怪,坐落在半山坡上,山上有六条瀑布,飞溅起的水滴落到村子上,就像下雨一样,所以村名就叫雨村。那里民风淳朴,风景秀丽。我想,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杭州住了,准备去那里住一段时间。”
“不错的选择。”朝兮予以肯定,“我从前……是很久很久之前了,我在广西那边的山林里有过一个小院,离镇上有两天的山路,非常隐蔽,远离人烟。我在院里搭了吊脚竹楼,自己种了菜,有一半算是自给自足吧。我这辈子过的最安定的日子,就是在那里了。”
“等我们把小哥接出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可以到我说的那个村子看看。”吴邪的声音压得很低。
“这些年住惯了北方,南方太潮湿了,可能会不太习惯。”朝兮随口道,看着吴邪一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眸,又勾了勾唇,“不过,避开秋冬阴雨连绵的时节,过去旅旅游还是可以的。”
诸般风波过后,渐渐从大野犬退化回小奶狗的吴邪,很容易就被最后一句话给撸顺毛了。
“随时欢迎。”
*
三天后,车队到达二道白河镇,行程相对不那么紧密,方便所有人能充分得到休息,以便应对接下来的种种险境。
长白山现在很多地方都开发成了景区,寒暑假旅游旺季,镇上就有很多年轻人聚集,似乎景区在举办什么限定活动。
这两年,朝兮让张长风陆陆续续在这里买了几家宾馆,平时正常做生意,但最近一个月就不对外开放了,专门作为他们这趟行程的落脚地。
老狐和白翎伪装成了旅游领队,带着几十个雇佣兵,也等候在其中一家宾馆里。他们提前五天就到了,为的是能把一些比较扎眼的装备进行拆装,免得被外人察觉。
吴邪等人被朝兮安排在一家叫长白松的宾馆里,因为人数太多,底下的伙计们不得不分散开,朝兮通知他们随便吃喝,只要别把肚子吃坏了就行。
这群伙计大多来自南方,没见识过东北的豪气,一个个血气方刚正当壮年,当天晚上光烤全羊就吃了三十几只,跟蝗虫过境似的。
八月虽是暑期,但靠近雪山的小镇还是比较凉爽的,胖子和几个伙计围着烤全羊大快朵颐,吴邪几乎是抢了一条羊腿出来。
解雨臣太忙了,在房间里处理公司的事,没有跟他们一起。就吴邪和朝兮远远坐在外围,一边喝酒吃肉,一边闲唠嗑。
“小哥在门里待了十年,嘴里都快淡出鸟了吧。”吴邪撕着焦香的羊腿肉放在托盘里,开着玩笑:“你们是不是只能挖蘑菇吃?”
朝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出来也有五年了,吴邪从没问过他青铜门里有什么,他也没想过要告诉吴邪关于青铜门的一切。
在朝兮看来,那些事,原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界上,让吴邪知道,也不过是无端增添忧思罢了。
“他本来也不是贪嘴的人。”朝兮含混地敷衍道,“等出来了,什么好东西吃不到?”
“这倒也是。”吴邪笑着看了看人群里咋咋呼呼的胖子,说:“等小哥自由了,不知道他会想去哪里。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就带着他,带着胖子,我们一起去那个雨村里养老,这生活也挺美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朝兮举起酒杯的动作有短暂的凝滞,酒液沾唇,微微生苦。
这酒是农家自酿的粮食酒,度数不高,杂质较多,肯定不如解雨臣的手艺好。
“你们……你和胖子是他最好的朋友,有你们陪着他,的确很好。”
朝兮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舒缓,不带点滴落寞。
其实……在此之前,他一直想的是,把张起灵接出来以后,他们就能一起回到长白山,像离开张家古楼后的那段日子一样。
但是,现在想想,那时张起灵刚好需要养伤,大概是觉得没多久就要去青铜门里了,要与所有人分别,就无关乎住在哪里了吧。
终究,他并不是那个最先打开张起灵的心防的人,也不是那个能跟他说说笑笑,给他带来人间烟火的人。
和他在雪山别墅里过着古井无波的无趣日子,听起来,确实不如跟吴邪、胖子一起,那么的生机勃勃。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