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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清子带着师妹与小竹子进了自己的清修之室,嘱咐两个道士将受伤的王兰芝安置在室内的一张竹榻之上。经过二十多日的精心疗治,兰芝每日里已经能够坐起三四个时辰来。紫霞因她脸上伤,为她戴了片面纱。

待师妹坐下,他让道童将前些日子新得到的信阳茶奉上来。

“师兄恁地小气,你徒儿担上来的两坛竹叶青我倒想尝尝。”

静清子笑道:“跟师妹一别五年,爱喝酒的性子还没有改么?小竹子担上来的酒只怕有些不干净,喝不得。”

小竹子忙转身出去,把一坛酒抱了回来,他直捧到师叔跟前笑道:“师叔若喜欢,只管放心饮便是,那坛酒杯的确喝不得,这坛酒尚未开封呢。”

“这小猴儿,五年前还只有这么高,如今已经是个滑头小伙儿啦!”见小竹子手脚伶俐殷勤,心里有几分喜欢。

静清子却仍只饮茶水,他笑道:“师妹批评得是。”侧过头来对小竹子道:“你不好好习练我教你的功夫,却敢去招惹那大魔头,是嫌小命不够长么?”说话间,脸色已经暗了下来。

小竹子见师傅生气,连忙上前跪了,将与冷铁心两次交手的事详细说了,紫霞原本心里有些讨厌小竹子的油滑,听他将冷铁心耍戏得团团转,又暗赞他临事镇定,机智过人。

突然竹榻上“嗤”的一声,是王兰芝忍不住发出一声笑。小竹听到了,看了看师傅,脸上一红。

紫霞皱眉道:“师哥,冷铁心当年恶贯满盈,不是被除掉了么,怎么他……又重出江湖了?”

静清子点点头,立起身来,他将双手负于背后,走到兰芝的榻前,伸出右手三指在兰芝的脉息上搭了片刻,才道:“这是你收的那个女娃吧,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小年纪,内力已经小有火候,小竹子,她可将你比下去啦。”

紫霞见师哥替兰芝把了脉却不说徒儿的伤势,料想自己的治疗大有效果。她见小竹子仍然跪在地上,摆动一下手,说道:“别跪规矩啦,你如今还在那个什么帮会做事么?”

“竹林会!”静清子脸上又阴沉下来,他撩起道袍后摆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说道:“那年小竹子被送来时还只有五岁,送他来的那人如今便是这竹林会的长老吧?”

小竹子听了,双手垂立于两侧,规规矩矩答道:“不敢瞒着二位长辈,如今义父是会里的军师了。”

“你义父曾经于我华山有恩,当年我才勉为其难收留了你。哪知你师成下山,即被又收入会中,早知如此……唉!”

紫霞知道师哥生性平和,宁静淡泊,雅不愿参与尘世中的俗事。他半生共收了两名弟子,大徒弟冲云子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现在四川峨眉山云台寺任住持,他修为精湛,一套浮云掌、一手八仙剑,深得华山道家真传。虽然极少涉足江湖,但冲云子之名,所传甚响,隐隐然有江南道宗领袖之风。

哪知道最后收的关门弟子不仅性格与静清子大相径庭,更与江湖之中神秘帮派竹林会渊源颇深,紫霞知道师哥实是为这个小徒弟颇费神思。

“小猴儿,你这次是专程来拜见你师傅,还是怕了姓冷的魔头到太山之上躲灾来啦?”

小竹子笑道:“师叔既问,侄儿不敢不答。我这次是从口外回杭州总舵的,其中内情不敢细说,恐违门规,还望师叔原谅。”

静清子哼了一声,道:“你也累啦,且先出去吃些东西,呆会儿我有话要跟你细说。”

小竹子答了声是,刚要出门,忽听竹榻上的兰芝轻声道:“师傅,我也……也要出去晒……晒一下太阳。”其时太阳已然斜于寺院之后,兰芝心思敏捷,听见师伯要小竹子出去,料想是两位长辈想说些秘事,因此强撑着也要出来。

两个道士进来连人带榻一同搬入院中,小竹子走到榻前,问道:“你就是师叔收的那个徒儿么?看你年纪轻轻,以后要喊我一声师哥啦!”

兰芝半张脸遮在纱后,仍有些担心他看到自己的伤口,因此侧过头不去看他,口中却道:“你功夫稀松平常,遇事只会滑头耍诈,我才不要你么个师哥呢!”

小竹子在来的路上已经隐约知道了她受伤之事,本来想安慰她几句,哪知刚说了一句话,便受到抢白,不免有些尴尬。但他脸皮甚厚,笑道:“我技不如人,尚能以智取胜,这叫避敌之长,看你小小年纪,也不一定懂的。”

其实兰芝只比他小了五岁,听他在自己面前只是装大,心里有气,道:“咱们华山乃是名门正派,你总是以这种……这种奸诈手段赢人,胜之不武,以后休想我管你叫声……叫声师哥。”

“哈哈哈,你这不是叫了吗!”小竹子得意大笑,背了双手向后院走去,他要找几个相熟的道士谈笑,比与这个刻薄的小妮子无聊言语有趣得多了。

第二日一早,紫霞带着兰芝继续南下,因与小竹子有三日同路,小竹子别了师傅跟随师叔下山。兰芝在车中向师伯辞别,静清子递给她一个瓷瓶,道:“这是我精心熬制的回血丹,你每十日服进一颗,整瓶服完后,会对你所受的内伤有所补益。”

小竹子跪在师傅面前,眼泪流下来,说道:“这次小竹子有命在身,不能多服侍师傅几日,师傅莫怪。待我事情办完,定要重回太山,再向师傅学习华山武功。”

静清子手抚小竹子肩背,轻声道:“莫要忘记晚我对你的叮嘱,便是给为师尽孝啦!”

二人一车下得山来,小竹子道:“师叔,向前四里有一家醉仙楼,他家山西菜远近闻名,尤其是他家自酿的白酒,听说李太白也称赞过。”

没等紫霞说话,躺在车上的兰芝哼了一声道:“别胡吹啦,李白已经死了几百年,难道这家醉仙楼也开了几百年不成!”

小竹子道:“那有什么奇怪,他家的大门上挂着一块匾,写着‘百年老店’,难道会是假的?”

“一块破木匾!谁不能花钱请人刻一块挂上么。”

小竹子听她处处与自己抢白,不由得有气。紫霞笑道:“你们师兄妹都是自家人,没来由地打起什么嘴仗来啦,既然小竹子请客,咱们就去白吃一顿。”

兰芝见师傅又犯了酒瘾,心里不高兴,却不敢阻拦,只好白了小竹子一眼,却见这小子脸上眉开眼笑,根本就没有瞧她。气得一把扯了帘子,一个人闷在里面生气。

小竹子倒没有胡吹大气,这醉仙楼的酒果然美味。紫霞这些日子一直照料徒儿的伤势,酒瘾已经发作了多次,今天见过了师哥,更是心情大畅,加之小竹子在旁边不住殷殷规劝,竟然喝了三壶。兰芝因为生小竹子的气,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便停了箸。

三人休息一阵,继续赶路,走了半晌不见小竹子说话,紫霞未免有些奇怪,道:“小猴儿,莫不是请师叔喝了顿酒,心疼了么?”

小竹苦笑道:“能请师叔喝个痛快,那是我的运气,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请师叔喝酒呢!”

紫霞听了一愣,道:“何出此言?”

“那冷铁心被我骗了一次,竟然追逐了我二十余日,奔走千里。这次我又作弄了他,只怕过得三日我跟师叔分开,这家伙阴魂不散地又缠上了我,到时候小竹子只怕凶多吉少!”

紫霞听了,不禁皱起眉头,道:“姓冷的功夫高明,原来在江湖之上算得是一号人物,二三百招内我没必胜把握,大师哥可胜他一筹。可是,你师妹身上有伤,不然的话,我倒愿意送你到江南去一遭。”

小竹子叹了口气道:“这个倒不敢劳烦师叔,我只好小心谨慎便是,如果不幸……那也是命罢啦!”

兰芝见这小子胡说八道,定是要师傅送他到江南去,她打心眼里厌烦小竹子,生怕师傅受了他的蛊惑,那可大事不妙,连忙道:“师傅,这两日我这伤口又有些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

小竹子原有此意,听见兰芝故意把作势说得重些,早就料到她的心思,刚要说话,却听师叔道:“咱们尚有三日时间,这三天我传你一套轻功,再加一套掌法,如果遇到姓冷的,仍然不是对手,想要逃跑那倒是……那倒是……”突然想起自己身为华山堂堂高手,怎么传人家逃跑的技巧,只道小竹子听了定然不高兴。

哪知这小子听了一跳老高,道:“多谢师叔!我本就不愿意跟这家伙打架,如果见了他能够转身就逃,再好不过,再好不过!”说罢跪地磕头不已。

兰芝听他因为学习逃跑之术而如此兴奋,心中的瞧不起又长了三分,骂道:“没出息!”

接连三天,紫霞先传了小竹子一套掌法,唤作“绵云掌”,却是一套以柔克刚的道家内家掌法,冷铁心学的是外家功夫,掌力以刚猛着称,绵云掌正是它的克星,只是这套掌法需要以华山紫霞神功辅助,方显威力,小竹子紫霞内功方有小成,这套掌法使将出来,威力大减。

紫霞见小竹子聪明过人,掌法一学便会,心里大喜,暗想这小子表面油滑,其实倒是个难得的练武奇才。等见到他打出这套掌法来,看起来似模似样,实际上掌力连自己的三成也还不到。想想不由得暗自好笑,才想到自己做事情左了,竟比小竹子还心急。

最后一天,她把“梯云纵”步法传给了小竹子。因这套华山绝技必须辅以深厚内功方可显出威力,是以静清子尚未传授,今日紫霞迫于形势,倒先传了他。小竹子是大师哥的关门弟子,嫡派传人,在没经过师哥的同意传了他这套步法,将来难免引得师哥不高兴,但却不违门规。

她考较了小竹子的绵云掌,料想梯云纵只怕也只能发挥出两三成的功力,哪知小竹子天生地机灵巧变,内功远未深厚,但他生性跳脱,机灵百变,把这套轻功生出许多法门出来,倒也让人眼花缭乱。

紫霞看他把一套名震江湖的华山轻功绝技用得烂七八糟,心里有气,让他先跑出十余丈,自己提气直追,原想让他知道厉害,哪知小竹子一路七扭八拐,左突右驰,紫霞竟一时追逐不上。

两人直奔出十余里来,小竹子气力用尽,再也无法腾挪,这才认输。紫霞见小竹子不拘一格,于纵跃飞腾之间不住变化方向和身形,这属实是学武之人中极少能有的特性,不禁心下大喜。暗想,我徒儿兰芝已属聪明至极的人物,没想到大师哥收的徒弟还是胜了我一筹。

她与静清子年轻之时倾心相恋,只是紫霞性格坚强,总想要处处胜过大师哥,因为学武之事两人常有龃龉,好在静清子性情敦厚,处处容让于她。

到了这日傍晚,小竹子照例给师叔师妹二人安排好了食宿,直到紫霞酒足饭饱,这才依依别过。是时夕阳西下,一条笔直大路远远展开,似乎没有尽头,这几日相处下来,紫霞对这个师侄竟然颇有不舍之意。

看着小竹子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紫霞突然觉得天地虽大,但人人都有自己的担子,不知何时方能停下来,像大师哥那般清静无为、安享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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