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如同王翦所担忧的。
老将军戎马一生,看人看事,眼光毒辣,他总觉得这南征之路,不会像纸面上推演的那么简单。
就在王翦率领的大军刚刚踏上征途,朝着那片湿热、神秘的南越之地进发时,在那片原本被视为蛮荒、部落林立、不成气候的无主之地上,一个崭新的“国家”——如果那也能算国家的话——已经悄然冒头,如同雨后毒蕈般滋长起来。
名字起得倒是不小,叫做“南岭”。
此时,南岭“国都”——一处选址在山坳里,正叮叮当当地建造着的,连雏形都算不上的宫殿群工地中。
空气湿热得能拧出水来,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劳工身上散发出的汗臭。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赤裸着上身,皮肤黝黑的南越土着。
他们目光呆滞,动作机械,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搬运着沉重的石料和木材,哼哧哼哧地,却听不到半句抱怨或交谈,只有沉重的喘息和石木撞击的闷响。
而在不远处,一座临时搭建起来,还算精致的木质亭子下,几个穿着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丝绸衣袍的中年人,正悠闲地品着茶,颇为满意地欣赏着眼前这幅“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鼠须的家伙,放下茶杯,忍不住搓着手,对着上首那人嘿嘿笑道:“大哥,您这招真是绝了!这‘控心蛊’...啧啧,简直是神仙手段!您瞧瞧,这些南越蛮子,平日里桀骜不驯,现在呢?还不是乖乖成了咱们的奴隶,连衣服都不用给他们穿,省布料!”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体型微胖,脸上油光水滑的也跟着凑趣,“照这个速度,不出三月,大哥您的王宫就能建起来了!到时候,咱们也都能跟着享福,一人分他娘的十几个蛮女当奴婢!”
被他们称为“大哥”的人,端坐上首,面容尚算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对那几人的议论,似乎并未完全放在心上。
他,便是田兹。
昔日齐国的王族之后。
国破家亡,他像条丧家之犬,东躲西藏,九死一生,最终才逃到了这南蛮之地。
本以为能苟延残喘,谁知这里的土着也并非善茬,排外得很。
若不是他这张脸还算能看,被一个部落首领的黑胖女儿瞧上,强行“嫁”给了他,他恐怕早就成了林子里的肥料。
稳定是稳定下来了。
可每每想到自己堂堂田氏子孙,竟要靠出卖色相,委身于一个粗鄙蛮女才能活命,田兹的心就像被毒蛇啃噬一般,屈辱又愤怒。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想到那个名义上的“夫人”,田兹端着茶杯的手指就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娶了那蛮族女子后,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出荒诞的闹剧,一段他恨不得从记忆里彻底抹去的黑暗时间。
蛮族之女,哪里有半分体统可言?粗鄙!野蛮!简直不堪入目!
想想就觉得恶心!那皮肤,粗糙得跟老树皮似的,嗓门大得能吓跑林子里的鸟,身上还总带着一股子怪味儿!这也就罢了,毕竟是蛮夷之地,还能指望她知书达理不成?
可最让他无法忍受,每次想起来都恨得牙痒痒的是——那个女人,那个名义上已经嫁给他的蛮族之女,竟然还时常、甚至是光明正大地跑出去和其他部落里的男人厮混!
光明正大!
田兹每每想到这四个字,就感觉一股滚烫的血直冲脑门,眼前都阵阵发黑。
那女人,还有她那些同样不知廉耻的族人,似乎压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有时候甚至就在部落的篝火旁,当着他的面,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放声浪笑!
这在齐国,不,在中原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要被浸猪笼,沉塘淹死的奇耻大辱!
可在这里,在这片该死的蛮荒之地,竟然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他堂堂齐国王族后裔,田单之后,竟然要忍受这种戴在头上的、绿油油的羞辱?
他恨不得现在就拔剑冲出去,将那女人,将那些不知羞耻的蛮子,统统砍成肉泥!把整个部落都烧成灰烬!
“大哥?大哥?”旁边那尖嘴猴腮的见他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叫了两声。
田兹猛地回过神,眼中的杀意迅速敛去,换上了一贯的阴沉。“无事。”他放下茶杯,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现在还不行。
他心里对自己说,还不到时候。
现在,这些该死的南越蛮子,这些让他恶心透顶的男男女女,还有大用处。
他们是他建造宫殿的基石,是他积蓄力量的工具,是他未来复仇大业不可或缺的...劳动力。
对,就是劳动力。
等宫殿建成,等他的“控心蛊”能操控更多的人,等他真正成为这南岭之王...
哼,到时候,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那个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女人,和她那整个野蛮的部落!
他要让他们知道,冒犯他田兹,是要付出什么代价的!
想到这里,田兹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只是看向那些挥汗如雨的南越劳工时,眼神更加冰冷,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牲畜。
另一个稍显稳重,眉头微蹙的人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大哥,这控心蛊虽好用,但会不会...有什么后患?而且,我听说,秦军那边,那个老将王翦,已经带兵南下了...”
听到手下提及秦军,田兹放下茶杯,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后患?一群没了心智的奴隶,能有什么后患?至于秦军...”
他站起身,走到亭边,负手望着那些如同工蚁般劳作的“子民”,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刻骨的傲慢与自负:“王翦?老匹夫罢了。”
“南越这地方,十万大山,瘴疠横行,他那套在中原攻城拔寨的打法,到了这里,行不通。”
“咱们有天险可守,有这数不清的‘兵’可用,”他指了指下方那些麻木的劳工,语气森然,“更何况,咱们还有‘控心蛊’。”
“他王翦带的是人,本王...驱使的,可是不怕死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