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悬,像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方云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梧桐树荫,将电动车稳稳停下,抬手匆忙抹去额头豆大的汗珠,那汗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面洒下斑驳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叮——”手机突兀的提示音打破宁静,惊得她手指猛地一颤。
映入眼帘的是某招聘系统的自动回复,那一行冰冷文字,好似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刺进她的瞳孔:“很抱歉,经综合评估您的情况不符合我司......”
方云只觉眼前一黑,这已经是本月第七次被拒了。
她死死盯着屏幕,眼睛逐渐发酸,可那目光就像被黏住,怎么也移不开。
突然,身后店铺的玻璃橱窗晃了她的神。
玻璃中倒映出的女人,面容憔悴,马尾辫被汗水黏在颈间,狼狈又疲惫,和记忆中那个身着米色套裙,自信满满穿梭在写字楼,谈笑间就能签下大合同的销售主管,简直判若两人。
她在心底苦涩一笑,命运的转折太过突然,曾经的辉煌就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只剩下残酷的现实。
手机又在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云云,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配送完早点就回来啊,别太累着自己。”
背景音里,父亲刻意提高音量,“阳台那盆茉莉开得可好了,你妈天天念叨,就盼着你回来闻闻这花香呢。”
方云听着这些温暖的话语,眼眶瞬间湿润,缓缓把脸埋进掌心。
出狱都三个月了,父母从未提过“监狱”“案子”这些词,就好像她只是出了趟远门,去了很久很久。
可越是这样,每次看到父亲花白的鬓角,她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当年庭审时,那个总是满脸骄傲,逢人便说“我女儿是她们公司销售冠军”的退休教师,在听到“过失致伤”判决的瞬间,挺直的脊梁“唰”地一下就佝偻了下去。
那一幕,深深烙印在她心底,每次回想起来,都疼得厉害,像有个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
“方云?真是你?”一声尖利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划破夏日的蝉鸣。
方云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碎花裙的中年妇女牵着泰迪犬正一步步走近。
那女人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两圈,脸上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轻蔑,“哟,听说你去外地发展了?这才多久没见,怎么老成这样了?”
方云认出这是住楼下的张阿姨,过去她总夸渣男“年纪轻轻就是领导,长得也是一表人材彬彬有礼”,言语间满是羡慕与夸赞。
可如今,对方眼里那毫不掩饰的窥探,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这种整天抛头露面的女人没好下场。
方云只觉得一阵厌烦涌上心头,冷冷回了句:“关你什么事?”
随后跨上电动车,拧动把手的瞬间,她听见自己指甲刮擦车漆发出的尖锐声响,就像此刻她烦躁的心情。
从后视镜里,方云看到张阿姨正对着手机说得眉飞色舞,
她不用猜都知道,业主群里马上又要被“听说了吗?方家那个坐牢的闺女回来了”这样的消息刷屏。
她心中涌起一阵愤怒和无奈,紧咬着下唇,为什么自己的生活要被别人这样随意议论?
自己不过是想努力重新开始,却总是被这些流言蜚语纠缠。
“我回来了。”方云推开家门,糖醋排骨的香气裹挟着屋内的冷气扑面而来。
父亲戴着老花镜,正专注地粘她的毕业相册,茶几上还摆着剥好的核桃仁。
她入狱后落下了神经衰弱的毛病,吃这个能安神,父母一直都记在心上。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围裙上沾着酱油渍,笑着说:“洗手吃饭,你姑下午来过,说给你找了个工作,是多多那边……”
话还没说完,防盗门就被拍得砰砰响。
“嫂子,嫂子,在家吗?开门!”姑姑方美丽的大嗓门震得楼道声控灯直闪。
只见姑姑拎着GUccI手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手指上的珊瑚色指甲油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成了!多多答应让你当生活助理,月薪这个数!”
姑姑兴奋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让父亲直接呛了口水,疑惑地问道:“这个数应该是千吧?”
姑姑立刻翻了个白眼,提高音量说道:“哪能啊!多多说像她表姐这样有能力的人,这只是实习期工资!等之后工作上手了,肯定还会再涨!”
方云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她满脸震惊。
赖多多,那个比她小五岁的表妹,如今微博粉丝上亿的顶流歌手?
记忆最深的还是在自己的婚礼上,那时渣男还笑着调侃:“新娘表妹比明星还漂亮。”
“可她现在不是在国外比赛吗?那......”
母亲紧张地捏着围裙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云云能去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她心里满是担忧,声音都微微颤抖。
父亲默默地把抽纸盒往女儿那边推了推,他注意到方云的指尖正在微微发抖。
“傻丫头,多多之前在海城设了工作室,你先去这里报道,”
姑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镶钻手机,快速划拉着聊天记录,
“她说就想要你这样有能力,还会说话的销售人才,正好适合她的团队!什么宣传部门都需要,只是多多现在太忙了,想让云云先去做她助理帮帮忙。你们看行不行?”
“姑姑,这不合适,我.....”
方云心里十分犹豫,眉头紧皱,
“我有案底,万一给多多惹麻烦怎么办?”
她现在害怕自己的过去会影响到表妹蒸蒸日上的事业。
“哎呀,那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干嘛要这样?你表妹说了,她支持你!你看看,小时候你来少年宫接她放学,暴雨天背她过积水潭,裙子都湿透了......”
姑姑急切地说道,试图唤起方云的回忆,
“多多一直记着你的好呢,她说就信得过你。”
一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二十年前的梅雨季,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乖乖地趴在她背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温热的气息轻轻地呵在她的耳后。
那天,她新买的帆布鞋被积水泡坏了,可衣兜里却多了一颗被小女孩捂化的水果糖。
“但我是有案底的......”
方云低下头,死死地盯着瓷砖的裂缝,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心里满是自卑与不安,
“万一被媒体知道了,对多多影响不好。”
空调吹出的冷气吹过后颈,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是渣男用烟灰缸砸的。
那个男人,总是挑看不见的地方下手,外表斯文,内心却藏着恶魔。
“多多说正好需要信得过的人。”
姑姑按住她颤抖的手,眼神中满是鼓励,
“明天十点去淮海路面试,这是地址。别担心,一切有姑姑呢。”
便签纸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悠悠地撞进她的鼻腔,这味道与拘留所里那股令人作呕的霉味截然不同 ,
让她感到一丝陌生又久违的美好,心中也多了一丝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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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七点,方云最终还是站在了衣柜前。
母亲不知何时把她曾经的职业装烫得笔挺,挂在衣柜里,那一颗颗珍珠纽扣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看着这些衣服,方云心中五味杂陈,它们承载着自己过去的荣耀与梦想,可如今一切都已改变。
她缓缓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在抽屉深处,躺着离婚诉讼期间渣男写的保证书:“再动手就净身出户”,那字迹刚劲有力,却和他的心一样冰冷锋利。
方云看着这份保证书,心中涌起一阵愤怒和悲哀,
“当初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把自己陷入那样的深渊。”
曾经的誓言如此可笑,自己的婚姻竟是一场噩梦。
“要迟到了!”
父亲在客厅焦急地喊道。
他凌晨五点就悄悄下楼,把女儿闲置几年的车开了出来,就盼着能给女儿加油打气。
方云深吸一口气,扣上最后一粒纽扣,镜子中的人,那张原本苍白的脸,终于渐渐透出血色,多了几分生气。
电梯下行时,她听见1602室传来张阿姨的咒骂声:“劳改犯还想有工作?呵呵,我看看哪家公司这么刚的!”
紧接着,母亲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女儿是受害者!你们别在这乱说!”
方云听着这些话语,鼻子一酸,眼眶再次湿润,她赶紧把脸埋进衣领。
原来,那些在暗夜里的默默啜泣,餐桌上突然出现的沉默,都是父母在悄悄练习如何为她抵挡外界的流言蜚语。
就像此刻,他们正用自己那日渐佝偻的身躯,为她筑起最后一道温暖而坚固的防线。
淮海路的玻璃幕墙高大而明亮,清晰地映出蓝天白云。
方云走进大楼,前台姑娘接过她递来的身份证,扫完后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了标准的职业微笑:“赖老师交代过,您直接去十八楼会议室。”
在电梯里,数字一格格跳动,方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最后一次见渣男的那天。
那天,他带着同事,恶狠狠地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嘴里还喊着要把“不听话的狗”关进地下室。
就在鲜血模糊她视线的那一刻,她慌乱中摸到了茶几下的刀......
回忆起这些,方云的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心中满是恐惧和痛苦,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是方云吗?” 一声清脆甜美的呼唤,猛地惊醒了她的回忆。
方云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oversize卫衣的女孩正满脸笑容地扑过来,女孩耳垂上的碎钻耳钉随着她的动作晃啊晃,十分耀眼.......
:“你好啊,我也是多多姐的小助理,我叫思思,不过我是服装小助理,可惜我的护照还没下来,不然这次我就能和媛姐一起去漂亮国了……”
思思热情的样子,让方云有些不知所措,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好,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