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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那咱们,岂不是全上了公子的套儿了吗?公子他什么时候儿,变得这么有心计了呀?!”

一直不怎么敢插话儿进来的朱福,此际也终于忍不住瞠目结舌道。

“欸~,公子哪儿有这份儿谋略呀,此事,必为老夫人的安排~,绝对不会有错儿的。”

朱礼不以为然地摆手说道。

“嗯,正是如此啊!”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道。

那顾怀氏却是迟疑不定地端起了茶盏,沉默不语。就在此时,一直静坐在她的下手,埋首读书的顾流苏脸上,却有一缕十分耐人寻味的笑意轻轻地一掠而过,只可惜,并无一人留神察觉。

“张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其它的事宜要提吗?”

顾子谦咳了一咳,接着询问张一道。

“恰如小儿先前所言,咱们帐房的其它事宜倒也罢了,单就密库搬迁一事,只怕有些棘手——”

张一沉吟说道:“不过,这也总得等到新宅落停,有了具体的入迁之处后,方可虑及,此时思议过早。因此在下,暂无事宜要提。”

“嗯,张先生的这句话,方是正理。”

顾子谦十分首肯道:“咱们如今的首要之务哇,便是得立马儿着手选买新宅,并尽快地改建完毕,如此,那后续之事,方能逐一跟上。那么,明日一早,便按着公子的吩咐,由顾某和管家、张先生、礼总管、顾二夫人、流苏姑娘,一同驱车前往九台,选址、改建;至于府内的事务,就有劳顾二爷、福总管和铁总管三位,费心打理了。另外,福总管也要提前准备,收拾杂物了——诸位,可有异议吗?”

“顾大爷,此行虽然公子有命,但在下一不象顾二夫人和流苏姑娘那般,精通风水、田宅之术;”

那张一瞧见顾子鲁的脸上,颇有几分不自在之色,便连忙起身赔笑道:“二不如礼总管那般,善于接洽和应对之道,去了,也只是一个累赘之物。理应有请,见多识广、精通世故的顾二爷更替前往,才为合理,还望顾大爷允准。”

“欸~,张先生,您太自谦了。”

顾怀氏急忙含笑说道:“咱们此行,无论是选址、购宅,还是改建、扩建,事事都脱离不了估价、议价和交付款项,这三道财务大关;而这一重任,又舍您其谁呢?——顾二爷,您说呢?”

“哦......,那是、那是。”

顾子鲁经她这么一说,这才面色稍缓地悻悻点头道。

“嗯,正是此理呀。”

顾子谦便一锤定音地对着张一,朗声说道:“张先生,你就莫再推辞啦!”说着,提起手边儿的青瓷茶瓯,正待为自己续茶解渴,却不想瓯中早已空空如也,只得又随手儿放回了原处。

“顾大爷,您请用。”

朱礼见状,才欲起身,张顺九便已抢先了一步,麻利稳当地为他续添上了热茶道。并依次为众人,逐一斟满了茶盏。但走到了顾流苏的面前时,张顺九的双手却不知怎的,突然微微颤抖了几下儿,立时就把茶水倒在了木几之上,汪成了好大的一滩。

俊秀、文弱的张顺九,瞬间便羞红了脸庞。而顾流苏却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地一抬手之间,就将自己的一方罗帕搁在了几案上,替他遮掩了过去。

张顺九的目光,如慕如怨、五味杂陈地偷偷觑视了她一眼,继而便默默地倒完了茶水,又默默地出门,提进来一大壶刚刚烧开的沸水,注满了所有的茶瓯之后,默默地垂首归座。

“是,那在下便僭越从命了。”

那顾怀氏分明一眼看穿了他的诸多异常之态,只是假作不知。而张一则更是连忙拱手应声,转移开了众人的视线道。

——原来,早在六、七年前,龙盘香便出面做主,将顾子谦的次女顾玉苏,许配给了朱礼的长子朱秀,将朱福的长女朱漩,许配给了顾子谦的幼子顾荣耀,又将朱福的幼女朱宛,许配给了张一的独子张顺九,彼此下聘、回礼已毕,互相结成了亲家,并依龙盘香之命,一旦等到朱振宇娶妻进门之后,这三对小儿女,便要一同择日完婚了。

因为龙盘香的特许,朱信的这三个孙子、孙女,在订婚之前,就已获准脱离了奴籍,所以朱信便得陇望蜀地企盼着,可以锦上添花、亲上加亲,就数次厚着脸皮,为他的嫡长孙朱诚和幼孙朱文,分别继续求配顾子谦的长女顾水苏,和顾子鲁的独女顾流苏,但皆被龙盘香婉言驳回,且很快,便为除了顾流苏以外的这三个孩子,连同顾子谦的长子顾荣华一起,对外选定了四门亲事:

其中,为顾水苏选定的是,四平城的县尉张德威之独子张保;为顾荣华选定的是,中京显德府的陪戎副尉,白征的长女白玉箫(玉箫花,学名百部花);为朱诚选定的是,四平城县令府的管家,孙平的长孙女孙红果(酸浆花);为朱文选定的是,九台城县丞府的乳娘,子午(紫乌藤花,学名何首乌花)之幼女千金子(千金子花,学名续随子花),也是但等着朱振宇迎娶新妇之后,即可请期完婚。

——注:中京显德府,唐朝时期渤海国的国都都城,即现如今的吉林省和龙市西城镇。

那朱信见此安排,心中自是明了龙盘香之意,便不敢再做非分之想。但偏偏张顺九心中喜欢的,乃是顾流苏而并非朱宛,于是,就暗地里通过母亲张韩氏,向张一流露出了拒婚之意。

“顺九啊,人家朱宛姑娘,无论相貌还是品格儿,都是只在人上,不在人下的,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你不会是在嫌弃她,乃是由奴转良之身吧?!”

张一听说之后,便颇为不悦地来到了他的房间,开门见山道:“那你就太糊涂了!那五品之下的官宦人家儿,也未必能有你朱大爷家里,这么体面的呢!咱们顾大爷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敢嫌东、嫌西的呢?!”

“启禀爹爹,儿子并非如此之想......”

张顺九怯怯地低声分辩道。

“唉,你的心事啊,我近来也瞧出了几分。”

张一喟然长叹道:“若论起人品和才能,那流苏姑娘啊,当然是天下无人可及的。只可惜,此事万万不成——假如你看上的是朱漩姑娘,那还稍有余地,但流苏姑娘这边儿,就绝无可能了......”

“凭什么朱漩和朱宛姑娘就行,唯独流苏姑娘就不成了呢?”

张顺九两眼含泪地大不服气道:“儿子今生今世,偏偏谁都不娶,就只要流苏姑娘她一个人就好!”

“蠢材呀,蠢材!真是没有半分的眼色和算计!单凭着这一点儿啊,你就配不上人家流苏姑娘!”

张一一拍桌案地训斥他道:“怎么你瞧不出,这几桩婚事的安排,正是老夫人,对于咱们顾、朱、张三家的平衡、牵制之术吗?!这是你想强求,就能求得来的吗?!你就别再白日做梦啦,顺九!”

“是,爹爹,儿子知道了。”

张顺九表面上被迫无奈地诺诺答应了,暗中却忖度着,因那顾流苏自幼天资聪颖、谋算如神,深得龙盘香的喜爱和倚重,故而她的婚事,可以破例自行择选,包括她的父母在内,都不得勉强。是以张顺九就由此而私心期盼着,假如顾流苏那边儿,对他也是同样地有情有意,那么或许此事,仍有余地可言。

但可惜,张顺九私下里的几番试探,都碰上了顾流苏冷冷淡淡,不动声色的软钉子。最后,只得心灰意冷地放弃了此念,从此不再妄想。但奈何那情丝一缕,却仍旧是深入骨髓,只要一靠近她的左右,就不由自主地手足无措、慌乱不堪了起来。

“正所谓‘军令如山,不容违逆’,”

且回头儿再说,那张一又对着顾子鲁深施一礼,赔笑说道:“顾二爷,您的天性素来宽厚大度,粗中有细,原本就比在下更善于处理府内的事务,所以此次就烦请您,代替在下留在府内,和福总管、铁总管一起,掌管大局了。”

“张先生不必客气,我顾子鲁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那顾子鲁原本的不快之意,顿时一扫而光地起身还礼道。随后,便嘿嘿傻笑着坐了回去,手摸着脑袋,喃喃自语道:“原来,我的天性,是宽厚大度、粗中有细的呀,嘿嘿嘿嘿嘿!”

“好了,诸位,”

顾子谦眉头大皱地连忙挥手说道:“如若没有其它的事宜,大家这就赶紧起身,各回各院儿,各忙各务去吧!”

———分————割————线———

是夜,顾子鲁一家的独居宅院,“水清居”内。

“不吃!我就不吃!!”

那顾子鲁因当众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糗,故此情绪低落无比,颇为怏怏不快。一进屋门儿,就躺在了炕头儿上,死活儿不肯起来吃饭道。

而顾怀氏和顾流苏母女,却也并不以此为意,只是神态如常地在厅堂之内,对坐而食。

“母亲请慢用,女儿先退下了。”

顾流苏三下、两下儿地急忙吃完了晚饭,起身就走道。

“嗯——青女,晚上不要忘了,再多点几盏灯火,免得伤了小姐的眼睛。”

顾怀氏知道她这是要急着回房夜读,便连忙如此吩咐着青女,又含笑询问她道:“嗳,流苏,今天的这几件事情,你是怎么看的呀?”

“自古陈朽、错综之局,历来都是不破不立,不立不破,”

顾流苏微微一笑,语焉不详、高深莫测道:“然则,如此大刀阔斧、间不容发的连环妙计,无论是之前还是往后,都堪称出人意表、精彩之极呀!”说完,头也不回地姗姗而去了。

“往后?!怎么,往后还有吗??”

顾怀氏坐在她的身后,似有所悟地高声追问她道。见她转身不应,只得起身,进了内室。

那顾子鲁见状,便越发地委屈和气恼了起来,用力缠紧了被子,既不出声,也不动弹。

可顾怀氏还是视若无睹、不理不睬地,自顾拿起了一卷《汉书.食货志》,坐在一盏莲花灯下,慢慢儿地翻阅了起来。

“哎呀,热死了!这炕烧得,也太烫了一点儿吧?我看这玉琦呀,压根儿就没安好心!——我说夫人,你再不理我,我就该被烫熟了!”

“夫君,你瞧见我的那件貂裘大氅,搁在哪儿了吗?”

那顾子鲁左等右等,正等得满心焦躁、气急败坏地暗自嘀咕之际,就听顾怀氏手捧着书卷,蔼然说道:“就是去年立秋,老夫人赏给我的那件儿。我明天一早儿啊,出门要穿的。”

“嘁,你有给我钱,让我看着它了吗?!那玉琦和青女,都是干什么吃的呀?哼!”

顾子鲁于是赶紧就坡儿下驴地一把掀开了棉被,粗声大气地抱怨着翻身下地,打开衣柜,顺手拎出了面前的那件大氅,“噗”的一下儿,扔在了炕上道:“喏,这不就是了吗?!怎么连这么显眼的东西,都找不着哇?”

“是,愚妻拙笨,有劳夫君了。多谢、多谢。”

顾怀氏莞尔一笑,不动声色道。

“嘿嘿,夫人,你这又是看的什么书啊?深更半夜的,就不怕累坏了眼睛吗?”

顾子鲁于是施施然地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儿道:“你们娘儿俩啊,天生就是一对大书虫子,这凡是在家呀,就没有不捧着书的时候儿!”

顾怀氏但笑不语,自顾低着头,翻阅书卷。顾子鲁咳了一咳,又一拍大腿地没话儿找话儿道:“诶呀,这玉琦和青女也太不像话了,这都什么时候儿了,也不知道替你收拾、收拾,着实该‘打’!”讲到最后的这一个“打”字之时,额外加重了语气,说得特别清晰有力,不容忽视。

顾怀氏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却还是低着头微微一笑,并不搭腔回话儿。

“那夫人你安心看书,拙夫就不‘打’扰你了——我这就出去,吩咐玉琦和青女,进来替你收拾行李。”

顾子鲁老大没有意思地,不尴、不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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