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名状?
扶摇杏眼圆睁,满脸写满了茫然,朱唇轻启,清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疑惑。
“温梁以前触犯过漠北律法?”
说着,扶摇手肘轻轻捅了捅身旁的许知易,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探寻的味道问道:
“没看出来呀,你还是个逃犯呢。”
少女语气轻松,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显然并未将所谓的“罪名状”放在心上。
许知易剑眉紧蹙,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般,默不作声地凝视着高台之上的耶律斡难,心中疑惑如同乱麻般纠缠。
怎么回事?
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原本应当是拉拢自己的庆功宴,此刻却突兀地变成了审判现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诡异的气氛,令许知易心中警惕大增。
“圣女不妨也仔细看一看,这位新任御前侯所犯下的罪行。”
耶律斡难的声音依旧淡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目光扫过扶摇,又落回许知易身上。
扶摇闻言,纤细的手指拿起桌上的册子,饶有兴致地翻开,从第一页开始认真阅览,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红唇紧抿,全程闭口不言。
宴会厅内一时陷入寂静,唯有扶摇翻动书页的轻微声响,以及众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直到扶摇合上册子,神情变得郑重其事,一双清澈的眸子紧紧地锁住许知易,眼神中充满了严肃与探究。
见此情形。
许知易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一股强烈的不妙预感瞬间涌上心头,浑身肌肉瞬间紧绷,太阳穴突突直跳,体内灵力开始缓缓运转,随时准备暴起发难,拔刀杀出重围。
原身温梁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桩桩件件都足以令人胆寒,若是王庭当真要较真追查,莫说一个脑袋,怕是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隐藏在人群中的姜小粟,一双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事态发展,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期待之色,心中暗暗振奋,指甲都深深地掐入了掌心。
难道王庭终于要为姜家满门找回公道,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审判温梁这个畜生了吗?
扶摇放下册子,原本严肃的神情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般,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切,什么嘛。”
少女娇嗔一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罪孽滔天的重刑犯呢,原来只是个守法良民嘛。”
守法良民?
这又从何说起?
许知易俊朗的面容上满是错愕,脑袋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有些茫然地捡起桌上的册子,快速翻开,一行行文字映入眼帘。
罪状第一条:姜家满门被灭,新婚之夜当晚,突遇盗匪入侵,身为新郎官的温梁,奋勇杀敌,斩杀所有来犯之敌,却未能救下姜家满门,然!未先禀明管辖当地的长生天分部,便擅自先斩后奏,处置不当!
罪状第二条:杀人夺宝,游走于漠北各地,专门猎杀为祸一方的无良官商,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然!劫富济贫所得家财,并未悉数上缴王庭,而是私自截留,此乃罪二!
罪状第三条:……
洋洋洒洒,足足上百条罪状,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整部册子,字里行间充满了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但里面的内容却让许知易大跌眼镜,瞠目结舌,因为这上面记载的东西,与事实真相完全背道而驰!
这哪里是罪状,分明是一份精心雕琢的功德录!
竟然硬生生将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塑造成了一个惩恶扬善、侠肝义胆的大侠!
“啊这……”
许知易嘴角微微抽搐,哭笑不得地抬起头,目光恰好与耶律斡难深邃的眼神交汇,只见耶律斡难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同夜幕中一闪而逝的星光,意味深长。
刹那间,许知易如同醍醐灌顶,瞬间醒悟,心中豁然开朗,这根本不是什么罪名状,而是一份精心准备的见面礼!
他马上就要出任御前侯,这个职位至关重要,直接辅佐女帝,若是履历上还背负着那些肮脏不堪的破事,被全漠北人冠以“温魔”的恶名,势必难以服众,甚至会被汹涌的民怨彻底推下去。
而这份“罪名状”,正是为了洗白他过去的污点,塑造一个全新的形象!
“待明日一早,这份关于你的罪名状,将会在全漠北境内张贴!昭告天下,以警示世人,警戒宵小。”
“本将军特地请人,将罗列的罪行,总结出最合适的惩罚,罚俸三年!十年之内,永不得晋升!需将功补过,以赎前愆,否则,即刻撤掉官身,重新贬为庶民,这份请奏,本将军已提前送去王庭,陛下已然同意了。”
耶律斡难语气平静,声音却如同洪钟大吕般,在宴会厅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此言一出。
现场顿时响起如同蚊蝇嗡鸣般的窃窃私语声,一道道目光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气氛。
能在行宫里占据一席之地的,哪一个是泛泛之辈,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况且,能够修炼到炼体境的武夫,无一不是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年龄普遍偏大,说句不好听的,在座的各位,个个都是人老成精的狡猾之辈。
沈灾偷偷地向石文山竖起大拇指,脸上满是钦佩之色,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赞叹道:
“将军英明啊!竟然提前预判到长生天的人会前来干涉,选择以这种方式,向温梁示好,并且以罪名状的方式,公开告诉所有人,温梁和浮屠军是站在同一条战线的。”
“关键是,颜大祭司根本没话说,除非她愿意当场揭穿这份罪名状里的猫腻,亲自下场调查事实真相,但御前侯毕竟名义上隶属于长生天,此等行径,无异于当众打自己的脸。”
“直接把颜大祭司的前后退路全部堵死,实在是高明至极!”
石文山兴奋地猛拍大腿,老脸上满是激动之色,连连点头,直呼过瘾。
罚俸三年,听起来似乎很多,可对于在座的这些权贵而言,谁又真正指望着王庭派发的俸禄过活?
这世上韭菜多如繁星,随便动动手指,捞点油水,就足够抵得上十几年的俸禄。
十年内不得晋升?
那更是无稽之谈,御前侯最高品级不过四等,本来就没有任何晋升空间可言。
至于将功补过,更是空头支票,没有明确规定时间期限,十年百年,甚至千年,谁又管得着?
这一通雷霆降罪,看似声势浩大,令人胆战心惊,实际上却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能骗一骗那些不了解内情的普通民众,真正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穿,这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挠痒痒,甚至连挠痒痒都嫌力道太轻。
“另外。”
耶律斡难清了清嗓子,话锋陡然一转,深邃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许知易身上。
“我漠北历来讲究恩怨分明、奖罚分明!功是功、过是过!今日这场庆功宴,是为温梁举办,理应好好祝贺一番。”
“本将军依稀记得,御前侯一职,可以招募私兵,毕竟是辅佐陛下的近卫,身份尊贵,也更容易被心怀不轨的歹人盯上,所以……”
说到这里,耶律斡难骤然断喝一声,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震得整个宴会厅都为之一静。
“千夫长余烬、万夫长沈灾,你二人听令!”
余烬和沈灾闻声,身躯一震,立刻站起身,神情肃穆,齐声应道:“末将在!”
“你二人各自领兵三百,往后就负责守护温梁的安全,御前侯府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
“末将遵命!”
余烬神情恭敬,没有丝毫异议,当即抱拳领命。
沈灾则微微有些发懵,愣了一下,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石文山,眼神中充满了疑问和不解:你不是说今晚会有嘉奖吗,这也算是嘉奖?
“镀个金而已,让你小子在御前侯身边露露脸,等日后你突破凌霄境,自然会调回边境前线,委以重任!”
石文山面不改色,眼皮都未抬一下,直接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回复道。
闻言,沈灾这才恍然大悟,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赶忙抱拳,朗声应道:“是!”
但这还不算完。
耶律斡难从身旁亲兵手中取过一份精致的地契,双手递给许知易,语气温和地说道:“本将军调查过你,你在国都里只有一处地段偏僻的破旧院落,实在不符合你御前侯的尊贵身份,这份地契,是本将军早年曾经居住过的府邸,占地广阔,设施齐全,还有美婢数百,都一并留给你了,希望御前侯不要嫌弃。”
许知易被这一波又一波的糖衣炮弹砸得有些晕头转向,心中五味杂陈,正要开口致谢。
耶律斡难却再次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个散发着淡淡血光的玉佩,递了过来,继续说道:
“有府邸,自然也得配上一辆适合的车架,这枚玉佩可以操控六匹龙鳞宝马,这些宝马修为皆在化虹境,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车架就停在营地之外,待会会有人给你送过来。”
“最后……”
说到这里,耶律斡难话音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轻轻拍了拍手。
几名身披重甲的浮屠军兵卒,如同铁塔般迈步而出,押送着一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囚犯,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膝盖,如同扔垃圾一般,将其扔在许知易身前,令其狼狈地跪倒在地。
那囚犯蓬头垢面,奄奄一息,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眼看着就命不久矣的模样。
“你最大的死敌,季夏!据调查,此人罪行累累,恶贯满盈,死不足惜,为了防止身为御前侯的你,被此人伺机报复,本将军特地派遣一队浮屠军精锐,将其抓捕回来,今日,就交由你来亲手了结吧,也算是为御前侯扫清障碍。”
耶律斡难语气淡漠,仿佛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许知易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如同被无数蜜蜂同时蛰咬一般,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跪倒在地的苍老身影,仅仅扫了一眼,便不难看出此人曾经的修为,竟然是一位通神境巅峰的绝顶高手。
消除往昔罪行,赠送豪宅美婢,赠送宝马香车,甚至连“温梁”的一生之敌,都亲自出手逮捕归案,送到自己面前。
这一套精心策划、环环相扣的连招下来,就算是再铁石心肠、桀骜不驯之人,恐怕也会被彻底感化,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变成忠心耿耿的臣子吧。
若是换成真正的温梁在此,恐怕早已激动得当场跪地磕头,涕泗横流,哭喊着要认耶律斡难为义父了吧!
许知易心中微微一叹,感慨万千:
“可惜,我不是真正的温梁。”
但他还是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刀锋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了结了季夏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