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僻、死寂的枯木村,丧葬是头等大事,遵循着祖祖辈辈传下的繁文缛节,一丝一毫都错不得。老人们常挂在嘴边的是:“丧葬若乱来,阴魂难入地,活人准遭殃。”谁能料到,孙老汉的这场发丧,竟成了全村人挥之不去的噩梦,将静谧的小村拽入无尽阴森。
孙老汉这辈子,被不孝子孙大成折腾得苦不堪言。孙大成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混混,整日泡在赌坊酒馆,输了钱就回家找老爹撒气。稍有不顺,抬手就是一巴掌,嘴里骂骂咧咧:“老不死的,钱都藏哪去了?是不是等着带进棺材,给我抠出来!”孙老汉被打骂得遍体鳞伤,只剩一把嶙峋瘦骨,满心悲戚,却仍心存一丝奢望,盼着儿子哪天能浪子回头。
发丧的清晨,天色乌压压的,乌云像团浓稠的墨,沉甸甸地悬在村子上空,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孙家老宅门口,惨白的丧幡无力地耷拉着,风一吹,发出簌簌哀音,仿佛在提前哭诉着即将降临的灾祸。“发丧喽——”丧葬队伍的领头人是村里的杠头赵大壮,这一嗓子扯得沙哑又凄厉,惊飞了屋檐下一群黑鸦,它们呱呱叫着,扑进铅灰色的天空。
几个壮汉上前抬棺,刚触到那黑漆漆的棺材,神色就骤变。“哎哟妈呀,这棺材咋重得邪乎!”李狗子瞪大眼嚷道,旁边的王二虎狠狠搡了他一把,压低声音啐道:“闭嘴,大清早的,别他妈满嘴胡咧咧!”几人咬着牙,憋红了脸,手臂上青筋根根暴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棺材颤巍巍地抬起,脚步虚浮地缓缓迈出老宅。
孝子孙大成头戴破旧孝帽,身披邋遢麻衫,手里捧着老爹的遗像,眼眶干涩无泪,偶尔干嚎几声,那假惺惺的模样,惹得旁人纷纷侧目,暗自撇嘴。队伍沿着蜿蜒村路前行,两旁村民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这孙大成,老爹活着的时候没个好脸色,死了倒在这儿装孝子,真不嫌害臊。”
刚转出村口,日光仿若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掐灭,乌云疯狂翻滚,狂风裹挟着沙砾、纸钱,如恶兽般呼啸着扑来。灵幡被吹得“噼里啪啦”狂响,像是无数恶鬼在拍手叫好。刹那间,周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人群瞬间乱作一锅粥。“鬼压光啦!”惊恐的呼喊此起彼伏,慌乱中抬棺人腿一软,“哐当”一声,棺材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与此同时,一股彻骨寒意如冰锥般刺来,冻得众人瑟瑟发抖,牙关咯咯打战。黑暗里,沉闷的撞击声从棺内传出,一下接一下,似有满腔怒火亟待宣泄。“诈、诈尸……”有人哆哆嗦嗦喊出这惊悚字眼,恐惧瞬间如瘟疫般蔓延,人群潮水般往后退,挤成一团,哭声、喊声、咒骂声交织。
孙大成“扑通”一声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裤裆瞬间湿了一大片,尿液散发出刺鼻臊味,他双手胡乱挥舞,声嘶力竭地哭嚎:“爹啊,我错了!我是个畜生,我猪狗不如啊!您饶了我吧!”那绝望的哀求声中满是恐惧。
死寂之中,棺材“嘎吱”一声缓缓掀开,一只青紫肿胀、青筋突兀的手伸了出来,紧接着孙老汉的脸探出,面皮乌青发暗,双眼凸出,眼白浑浊布满血丝,嘴角挂着黏腻涎水,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仿若诅咒的嘶吼:“不孝顺……我死得惨呐……”孙老汉身形僵硬,一步步朝孙大成逼近,脚下土地瞬间结霜,寒意渗人骨髓。
原来,孙老汉病重卧床期间,孙大成全然不顾,照旧在外面花天酒地。寒冬腊月,屋里没点炉火,单薄被褥根本抵御不了严寒,孙老汉饿得两眼昏花,扯着嗓子喊儿子,换来的却是孙大成醉醺醺的怒吼:“老不死的,嚎什么!烦死个人,别耽误我挣钱!”就这么硬生生把老爹扔在床上,任其自生自灭。孙老汉满心悲戚与怨恨,瞪着黑漆漆的屋顶,含恨而终。
此刻,诈尸的孙老汉浑身散发着浓烈腐臭,抬手掀翻了路旁的供桌,祭品滚落一地,香烛“噗”地熄灭。孙大成手脚并用往后爬,慌乱中抓到一把冥钱,朝着老爹拼命撒去,边撒边哭:“爹,您行行好,放过我吧!我改,我一定改!”村里的神婆周阿婆被众人推搡到前面,她瞪大眼珠,迅速从布袋里掏出一把混着黑狗血的糯米,朝孙老汉奋力撒去,口中念念有词:“恶灵退散,阴阳两隔,莫要眷恋尘世!”糯米触到孙老汉,滋滋冒烟,可他只是身形稍顿,旋即狂怒甩开烟雾,嘶吼愈发凶狠。
眼见孙大成就要被抓实,村里辈分极高的吴四爷拄着拐杖,颤巍巍站出来,怒目圆睁,扬起拐杖重重打在孙老汉手臂上,喝道:“老孙!你生前可怜,大伙都瞅在眼里,可死了不能祸害人!入土为安,放下怨念吧!”这一杖似抽散些许怨念,孙老汉眼中幽光闪了闪,动作迟缓些许。
吴四爷转头朝哆哆嗦嗦的众人吼道:“都愣着干啥!抬棺,赶紧送葬!”众人如梦初醒,哆哆嗦嗦重新抬起棺材,一路跌跌撞撞朝村外坟地奔去。途中,孙老汉还在棺内不时挣扎,棺木摇晃不停,引得众人头皮发麻,却不敢停歇。
好不容易到了坟地,正要下葬,狂风陡然刮起,飞沙走石,一个炸雷劈下,刚挖好的墓穴竟塌了一角。周阿婆见状,急忙掏出几张黄符,口中念咒,围着墓穴转圈贴上,神色紧张:“得赶紧封棺下葬,重三日,阴气最盛,怨念反扑可压不住!”
众人手忙脚乱填埋墓穴,泥土刚掩上棺木,孙老汉凄厉叫声戛然而止。风停云散,暖阳重现,众人瘫倒在地,大汗淋漓,回望那座新坟,仿若噩梦初醒。唯有孙大成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仿若丢了魂儿。此后,他屋里时常传出惊恐惨叫,夜里门窗哐当作响,邻人皆知,定是孙老汉怨念未消,仍缠着这不孝子。
重三日当晚,月色隐匿,乌云蔽空,村子被压抑的死寂笼罩。孙大成把自己锁在屋里,门窗用粗木条钉得死死的,屋里点满蜡烛,烛光摇曳,映出他惊恐扭曲的脸。午夜时分,窗外传来指甲刮擦声,“嘎吱嘎吱”,一下比一下用力,紧接着是沉闷撞击声,仿若有人用头撞门。孙大成抱紧被子,浑身颤抖,冷汗浸湿衣衫,牙齿咬得咯咯响。
突然,“啪”的一声巨响,窗户玻璃被一股大力震碎,玻璃渣四溅。一个黑影破窗而入,正是孙老汉!他周身散发着幽冷蓝光,面皮更加腐烂,蛆虫在眼眶、脸颊蠕动,咧着嘴,露出黑黄牙齿,声音仿若从地狱传来:“不孝子,跟我走……”孙大成两眼一翻,口吐白沫,直接晕死过去。
待孙大成再度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一片荒芜之地,脚下绵软似泥沼,四周迷雾弥漫,隐隐约约能见些腐朽墓碑。孙老汉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拖着僵硬身躯,发出诡异声响,回头幽幽道:“这就叫因果报应,跟我在阴间偿债吧……”孙大成想跑,双腿却似被钉住,只能绝望哭喊,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无人应答。随着孙老汉步步逼近,孙大成身形缓缓下沉,似被拖入无尽黑暗泥潭,直至完全没顶,死寂吞噬一切,只剩黑暗中隐隐传来的怨咒,久久不散。
往后,枯木村但凡不孝之事露头,老人便会幽幽叹:“莫忘孙老汉发丧那夜……”听者无不脊背发凉,深知忤逆不孝,招惹的不止活人唾弃,更有逝者怨念,于阴阳缝隙虎视眈眈,永不饶恕。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里的孩子偶尔调皮捣蛋,大人只要压低声音说一句:“再不听话,孙老汉就来抓你咯。”小家伙们立马噤若寒蝉,乖乖听话。村里新搬来一户人家,不知这忌讳,儿子对老母亲颐指气使,言语间颇为不敬。当晚,他家的狗突然狂吠不止,对着空气凶狠撕咬,屋里的灯莫名闪烁,最后“啪”的一声全部熄灭。黑暗中,隐隐传来低低的呜咽声,似有人在哭诉。那儿子吓得脸色惨白,第二天就跑到吴四爷跟前,虚心请教村里的丧葬规矩,连连保证以后一定孝顺母亲。
而孙大成消失后,他那间屋子成了村里的禁忌之地。偶尔有大胆的年轻人想凑近瞧瞧,还没走到门口,就感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耳边似有隐隐约约的咒骂声。门把手上常年挂着一层寒霜,谁要是触碰,指尖瞬间冻得生疼。村里有传言,说月圆之夜,能看见孙大成的身影在屋里飘荡,面容扭曲,满脸惊恐,身旁跟着青面獠牙的孙老汉,父子俩像是被永远困在了这方寸之地,演绎着无尽的怨念轮回,警示着世人莫要重蹈不孝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