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在天穹之上的熊熊大火渐渐熄灭,夜空出现了前所未有地通透。璀璨的星河蜿蜒流淌在大地之上,星星们像是在对世界轻声细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这再平常不过的壮丽星空,此刻却透着耐人寻味的悲凉气息,好似群星在向人类做着最后的告别。
忽然,群星开始变得黯淡。贯穿了整个夜空的银河最先分崩离析,遥远的星星们纷纷在闪烁中消失在了如绸缎一般的漆黑夜幕中。转眼之间,最亮的几颗星星也如溺水的婴儿一般,在挣扎中渐渐消失。
王小戈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天空,想要挽留最后一抹星光,但夜空还是冷漠地变成了一片黑暗。忽然,他感觉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感受,既像是触摸到了细腻的粉尘,又像是有水珠在指尖上悄然滑落。
他赶紧将手收回,发现手背和手指不知何时粘上了一层黑色的细沙。他刚要想甩手,这些黑得发亮的细沙就像有生命一样,迅速从他的手上滑落。
正在疑惑之时,他借助弧面天线的灯光惊讶地发现,漫天都飘荡着散发着邪魅黑光的尘埃,正是这些火山灰一样的粉尘挡住了星空。
王小戈本能地向后退到弧面天线之下,却发现自己的肩头已经沾满了这种诡异的尘埃。他刚刚抬手想要将这些尘埃拍去,这些细腻得肉眼几乎无法分辨颗粒的粉末,就在自己的动作中稀疏滑落到了地面上。
连头发上的尘埃,也从耳根后颈滑落,然后钻入领口,最后从裤腿里漏了出来。他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这些极细的粉尘在身体上流动时的重量,却没有感觉到有一丝摩擦产生的酥痒和不适。
王小戈慌忙地从桌上抓起一个杯子,想在地面上搜集一些样本。但当他拿着光源匍匐在地面上的时候,光洁的地板上却什么都没有。就在此时,一抹黑色的流沙从弧面天线的排水口中流淌了出来。
他赶紧拿着杯子快步走了过去,当他将杯子置于流沙之下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已经装入杯中的粉尘,竟然会沿着杯壁逆流而上。在坠落到地面上之后,粉尘并不会汇聚成流,而是均匀地摊铺在地面上,然后迅速消失在排水口周围。
王小戈扔掉手中的杯子,发了疯似的向着出口跑去。当他气喘吁吁地来到街道上,发现头顶灯火通明的弧面天线已经完全隐没在了漫天的尘埃中。但无论是自己的身上,还是地面上都没有一丝尘埃的痕迹,它们全部渗透到了地面之下。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触不可及的尘埃中,飞速运转的大脑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名词:
“超流体纳米颗粒!”
......
黎明时分,东方的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太阳的金光在地平线上缓缓铺开。仿佛在此之前的一切都是漫长的噩梦,日出终究还是到来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静谧之中,那些渗入岩层的超流体纳米粉尘已经开始发酵。
珠峰这个地表岩层距离卡门线最近的地方,最先接收到了守护者的粉尘洗礼。日出之时,80年未见的珠峰旗云竟然又重现在了山巅之上。
它像一条白色的绸带,从山顶一侧缓缓飘出。在微风的吹拂下,云丝轻柔地飘动着,仿佛是在向世界展示着它的婀娜多姿。
但吊诡之处在于,自从青藏高原的气候在天劫纪元逆转之后,银装就再也没有回到过群山之上。没有了冰雪的覆盖,纵使是十二级狂风吹过峰顶,也不可能出现由飞散雪雾形成的珠峰旗云。
真相很快浮现了出来。
越发沉闷的轰响回荡在群山之间,只见珠峰的山顶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裂开来。紧接着,大量的岩石裹着粉尘从山顶上滚落下来,如同汹涌的瀑布一般,向着山下奔涌而去。
巨大的岩石还在空中翻腾着,就被未知的巨力瓦解成了碎石块,暴雨般地砸向陡峭的山壁。拳头大的石块在两三次弹跳之后,竟然如豆腐块一般碎成了粉渣。
崩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加剧,坚硬的花岗岩山体在几分钟内就垮塌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那些破碎的岩石和粉尘从缺口处倾泻而下,像是一条奔腾的河流,向着山下奔涌而去。
就在地球最高的山峰渐渐沉入飞扬的尘埃之中时,就在不远处的洛子峰、卓奥友峰还有更多的雄峰仿佛也被这癫狂的气氛传染,纷纷在战栗中向下崩塌。宏伟的喜马拉雅山脉就向是振动筛上的面粉堆一般,以快得令人窒息的速度崩裂溃散。
被分解成了硅酸盐颗粒的雄伟山脉,在引力势能的作用下,排山倒海地冲向南亚大陆。在超流体纳米颗粒的瓦解中本就岌岌可危的大陆架,就像是液压机下的鸡蛋壳一般龟裂破碎,然后在冲天的尘埃中被强行推入海洋。
相同的可怖场景在世界各地同时上演着。纵贯整个北美的落基山脉在轰然倒向太平洋的同时,将整个北美大陆撕得粉碎。掀起的惊天海啸横扫整个太平洋,将那些已经摇摇欲坠的岛屿全部拍成了碎片。
阿尔卑斯山带领着北非和东欧一些大大小小的山脉,在几分钟之内就将地中海填成了硅酸盐颗粒的荒原。不到一个小时,地球表面所有的高耸山脉全部消失在了弥漫的尘埃之中,整个地表就像被上帝的铲子刮过的一般平整。
幸存的丘陵和平原也开始在大地不住地震颤中瑟瑟发抖,然而灾变还远远没有结束。
瓦解成颗粒和尘埃的山脉冲入大洋,将深邃的海沟填平,迅速上升的海平面加剧了大陆架的软化和分解。
伴着惊涛冲上大陆的海水,很快就和破碎的岩石溶解成了浆糊一样粘稠的泥浆。支离破碎的陆地和岛屿,如热锅上的猪油一般缓缓消失在灰褐色的泥浆中。
短短几个小时,曾经晶莹剔透的蓝色星球就变成了均匀地覆盖着灰褐色粘稠泥浆的硅酸盐荒漠。除了那些建设在远离高山的平原城市还在缓慢地沉入已经被软化的地壳之外,整个地球已经变成了标准意义上的球体。
京华的大半城区已经深陷在泥浆中,只剩寥寥数十栋倾斜的高楼如戈壁上常年被狂风侵袭的碑林一般,孤悬在荒芜的泥浆旷野之上。
残存的楼宇间一片死寂,偶尔能听到一声气泡从泥浆里冒出时发出的沉闷“咕嘟”声,仿佛是垂死的巨人发出的痛苦呻吟。这地球上人类文明最后的痕迹,仍在地心引力无情地拖拽下,向着无尽泥沼深渊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沉陷着。
指挥部的地面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算符和公式,尽管地面已经有了明显的倾斜,头顶上的弧面天线也时不时地发出金属弯曲的哀鸣,但王小戈仍在专注地笔走龙蛇地写画着。在写到最后一行的时候,手中的笔悬在了等号之上,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流淌着疑惑。
就在此时,天边传来了一阵阵沉闷的“嘭嘭嘭”的声音。好似遥远的寺庙里,敲响了浑厚的钟声。
王小戈连滚带爬地来到露台边缘,只见东南方的天际线上,一团不可名状的巨大黑影正在泥浆中拼命挣扎着。
尽管那个能轻松碾平座城市的巨大血肉复合体,每一次的翻滚和蠕动都能将数千吨的泥浆抛到数十米的空中,然后落回地面发出惊天动地的轰响,但一望无垠的泥浆平原上甚至连一个像样的涟漪都没有激起。
就这样看了几分钟,王小戈发现那黑影却几乎都只是在原地打转,活像一只被牢牢困在粘鼠板上的老鼠。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看来这泥浆也不全是坏处。”
就在此时,一道从天上快速掠过的黑影短暂地遮蔽了阳光。王小戈抬头看去,只见一簇震动着膜片细胞的蜉蝣如受伤的巨鲸一般,拖着浓重的尾迹,呼啸着冲向被困在泥浆中的血肉病毒复合体。
当那簇蜉蝣飞临巨大的血肉病毒复合体上空的时候,忽然分散成了无数个单独的膜片,然后如围绕这腐肉盘旋的秃鹰一般,乌泱泱地一头扎了下去。刚刚还在疯狂挣扎的血肉病毒复合体,瞬间如同被注射了麻醉剂一般瘫软在了泥浆之中。
很快,烂泥一般的血肉病毒开始向中间收缩并高高隆起。不消片刻,那如巨卵一般矗立在泥浆中的血肉病毒已经因为过度**而变成了半透明状。王小戈甚至能透过半透明的卵膜看到,细胞和组织正在飞快地融合、分裂、重构。
“轰!”
一声巨响,那已经**了数十倍的血肉卵囊应声爆裂,数十个鲜红色的影子从飞溅的黏液中腾空而起。
当ta们从头顶飞快地掠过时,王小戈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些体积堪比太空战舰的崭新血肉个体竟然有着令人赏心悦目的流线外形。在其腹部如波浪般涌动的膜片,还能看出蜉蝣生命的特征。
而在ta们的背部,排列着的两排低矮的骨板,还透着些许血肉病毒特有的邪气。但极端工整的排布方式,不仅没有令人感觉恶心,反而有着几分工程学上的对称之美。
转眼间,这数十个既有肉体的优雅又有机械美感的全新造物,沿着陡直的航线继续爬升,然后渐渐变成了晴空之上的一串闪亮的星星。
王小戈此时才惊愕地发现,晴空之中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星星。它们在天穹上排成一条极为规整的光带,而刚刚完成了形态进化的守护者也加入到了那庞大的星阵之中。
一列列的星星开始向着深空加速而去,几分钟之后,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惨白的天幕、无尽的硅酸盐沼泽、还有缓缓沉入地心的人类和已经死去的血肉病毒。
王小戈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灵魂已从身体中抽离。手中握着笔,踉踉跄跄地沿着倾斜的楼板走到算式的最后。他已经知道了算式的答案,但颤抖的手却根本无法落笔。
“我早该想到的,这才是所谓的远征,守护者的远征。”
(第二卷守护者的远征完毕,明天开始更新第三卷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