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一把抓住戟颂的手腕,将她扯进怀中。
戟颂睁开浑黑的眼睛,只感觉一阵眩晕,人已经到了岸上。
腹腔中的水也不耽误,一上岸便全都从腹中涌了出来,戟颂咳了半天,把体内的水全都倒了出来。
戟颂死死地抓着那人的衣角,如同救命稻草般地牢牢抓着他。
“谢、谢谢……”戟颂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客气。”那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起身离开,戟颂手里的衣角被抽离出去。
戟颂听到那人的声音之后,脑中轰然一震,但是对方并没有给她进一步交谈的机会。
她仓皇起身,摸索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等一下……等一下再走……”
对方没有应答,风声呼呼略过耳畔,带来一阵凉意。
戟颂听不到任何周边有人行动的声音或是气息,只听见远处侍女惊叫了一声,随后仓皇跑了过来。侍女生怕戟颂受了风寒,将衣服披在了戟颂身上,带戟颂回了卧房。
金笙把戟颂推进水中之后便逃了,惴惴不安地躲在金府的客房里,久久没有出来。
她虽然为人不可一世,但杀人还是头一遭,而且是一时兴起。
金笙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其实在把戟颂推进水里之后她就后悔了,回来之后,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象,那个女人掉进水里之后会是怎样的一幅情景,死状又会如何凄惨。
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把她解决掉的话,那个女人一定会成为自己的阻碍。
金笙抬眼,碰巧看到了回来浑身湿透的金暝,金笙在惊讶之余,似乎猜到了他去了何处。
“你救了那个女人?”金笙气冲冲地走出来,冲金暝兴师问罪。
金暝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杀不了她的。”
“哼!”金笙走过去一拳打在金暝被水浸湿的胸膛,“我爹让你跟着来就是和我对着干的吗?别忘了,当年要不是我爹,你早就沦为地底的一具枯骨了。”
“我知道。”金暝回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用粗糙的手摘下面具,露出焦黑的面容。
那现在他又如何,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傀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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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金晔坐在床上喝完了汤药,将碗交给了床边的金笙。
金笙一脸关切地看着金晔,但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女人,于是支支吾吾地问道:“表哥,你府上的那个女子……是谁?”
“一位故人罢了。”金晔答道,“你照顾我的时间也不短了,回去休息吧。”
“不不,笙儿不累。”金笙握住金晔的手。
“那,表哥就谢谢妹妹了。”金晔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正巧宋毅进来了,金晔将手徐徐从金笙手中抽出,问宋毅道,“戟颂怎么样了,听说她病了?”
“昨日落水,是有些受了风寒,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将军不必担心。”宋毅道。
金笙眼中略有失意,冷冷地看了一眼宋毅一眼。
宋毅看到了金笙满是嫌恶的目光,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傍晚时分,金笙从金晔的卧房走了出来,金暝依旧在外等候着。
金笙简略地看了金暝一眼,向前面走去,金暝走在金笙的斜后方。
金笙脑中思绪乱如繁絮,停了下来,她不知道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瞎子比自己强到了何处。如果要让那丑陋的女人把表哥抢走的话,那她金笙还有何颜面可言。
她不能坐以待毙。
“叔叔,昨日的话许是有些过分了,但笙儿实在是控制不住,希望叔叔能帮笙儿这一次,能去街上买些药来吗?”金笙忽然回身,对金暝说道。
金暝已经猜到了金笙要自己做什么,但依旧顺着她的意思问了下去:“什么药?”
“叔叔应该知道的,可让男女欢愉的药。”金笙忸怩着说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难道叔叔忍心笙儿的心上人被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瞎子抢走吗?”
金暝陷入了沉默,他说话一向是干脆利落的,现在却有了几分犹豫。金笙觉得这事情有苗头,于是变本加厉地软磨硬泡,拽着金暝的袖子撒娇:“叔叔,笙儿求你了……”
金暝将衣袖抽了出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管。”
金笙心有不甘:“可是……”
“你要提前回去了是吗?”金暝问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金笙的语气弱了下去。
“那就回你的住所去吧。”金暝道,“如果你听话的话,我还可以考虑让你多待几天。”
金暝向前走去,金笙一脸不满地看着金暝的背影,跟在后面走。两人回了客房。一个丫鬟给金笙端上洗脚水来,金笙看着丫鬟忙碌的样子,摘下手腕上的玛瑙手链,放到丫鬟手上。
丫鬟受宠若惊,急忙说道:“这!小姐……”
“嘘……”金笙道,“我需要你帮我办件事,事后像这种东西,我会给你更多的。”
夜色清澈如水,周边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经过的下人在窗外留下的脚步声。
戟颂辗转难眠,毫无睡意,于是摸索着走出房门,坐在房门前面的台阶上,想要透透气。
一个侍女走了过来,给她披了件衣服。
“您睡不着吗?”侍女问道。
“嗯。”戟颂道。
侍女略一思索,对戟颂说道:“奴婢知道个好地方,要去看看吗?”
戟颂想着反正闲来无事,于是便道:“好。”
戟颂被侍女搀扶着站起。
侍女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搀扶着戟颂向前走去,走到了金府中的一座花园之中,过了一座假山,来到一棵大树前。
侍女跑到树干前,拉动了缠绕在树上的那根线,满树的风铃同时响起,因为大小各异,所以清脆的声响也不尽相同。
戟颂自失明之后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悦耳的声音,脸上闪过一瞬的愣怔,随即本能地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侍女走到戟颂身边,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
“好听吗?”侍女问道。
“嗯。”戟颂笑着应答。
夜风拂来,带来一股熟悉的股馨香。
戟颂脸上的笑容僵滞,随即脸色一变,后退一步,与其拉开距离。
“是你!”戟颂充满戒备地说道。
“别害怕,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侍女变作了一个身披黑袍的女子,身披黑袍的女子站在戟颂面前两三步远的位置,唇边挂着与寻常无异的笑容,“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没等黑袍女子将话说完,戟颂便抽出藏在袖中用以防身的匕首猛地刺向对方!
黑袍女子没有任何躲闪之意,被戟颂直接刺中了胸口。
戟颂觉得应该是刺中了。
女人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随着一阵夜风吹来,女子的身体逐渐风化成为沙尘,连同戟颂刀上的血迹也一并成为了沙土。
风铃声逐渐停了下来,戟颂站在原地许久,慢慢试探着,凭借着记忆,扶着身遭可以触碰到的事物东西向前走着。
戟颂再一次感觉到了,失去目力之后的自己有多么无力。
昼夜交替与她无关,四季轮常也与她无关,她顺着墙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不过何处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反正走到哪里都是一片黑暗,都是孤身一人。
戟颂扶着墙继续走着,忽然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嗯啊……”
女人的喘息和吟叫不断传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男人低沉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
戟颂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正想着原路返回,却在一回身的时候,不经意将一旁的花瓶碰到了地上。
花瓶碎裂的声音虽不是很响,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已经足以令人警醒。
大汗淋漓的金晔猛然回神,他也是习武之人,听觉自然要比身下的女人要灵敏许多。
金笙的双臂还缠着他的腰际,金晔却没有兴致再跟金笙做下去了。他清了清混沌的脑袋,从金笙身上起来,披上外衣,提起双齿兵刃前去声音发出的地方。
他倒想看看是哪个贼人,胆敢在半夜偷闯他金晔的府邸。
但是当他走到花瓶碎裂的地方,却看见了一个最不应该看见的人。
戟颂依旧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扶着屋内的陈设缓慢地挪动着,似乎是想要找出离开此地的出口。
金晔有些慌神,但随即想起戟颂目不能视,应当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要自己不出声的话……
“金晔表哥,是小偷吗?”金笙一丝不挂地尾随金晔其后,说道。
金晔面色阴沉地回头看向金笙,用目光示意她闭嘴。
金笙假装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继续说道:“看上去是个瞎子啊,难怪了,走不出去也怪可怜的。”
“闭嘴。”金晔说道。
“二位如果不介意的话,能给我指条出去的路吗。”
戟颂知道自己是闯进了金晔的卧房,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来的,她曾试着原路返回,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起先来到这里的入口,于是对那二人说道:“正如那位小姐所说,我确实是走不出去了。如若打扰了您二位的兴致,在下万分抱歉。”
金晔本来还打算掩饰一下,不过现在他们二人方才所行之事全被金笙抖了出来,也就没了顾虑,索性走到戟颂跟前,握住戟颂的手腕:“跟我过来。”
戟颂感觉到了金晔的手上略有汗意,想到方才听到的声响,应当是金晔正在同其他女人在这房中颠鸾倒凤。
如若她能够看到的话……
在金晔与女人欢愉之时,她一定能一刀取了他的性命!
戟颂一边走着,一边按捺住自己心中波澜起伏的情绪。
她恨自己这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错失了那么多杀掉金晔的时机!
金笙瞠目看着金晔和戟颂,刚打算说什么。
金晔带着戟颂走出去,冷厉的目光扫过金笙的脸。
金笙生生顿住。
后半夜起了夜风,金晔将戟颂带回到了她的住所。
两人一路都处于沉默之中,金晔没有忘记那日戟颂企图杀死自己的举动,想必戟颂已经认出了他就是将她埋入万人坑的人。
“我承认之前我做过一些错事,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金晔道,“你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吗?”
“补偿?”戟颂只觉好笑。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我知道的话,是不会把你埋进万人坑的……”
“你真的不知道么?”戟颂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或许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将我活埋的……那么白曳呢,你也是在什么不知道的情况下,才用他的血来炼化你的剑的吗?”
“他是甘愿如此的。”
“可笑,你是在说他甘愿去死吗?”
“他有一个条件。”金晔道。
“什么条件。”
“他说,希望我能够不让你上战场。”
戟颂沉默了,唇角泛起一丝苍白的笑意,眼中一阵胀痛,好似将眼睛整个剜除的痛苦,令她不由得捂住了眼睛,有温热的东西涌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缓缓下淌。
是泪,但是比泪更炙热,比泪更粘稠厚重,流到口中一阵腥甜。
金晔看到眼流血泪的戟颂后,眼中满是疑惑和诧异。戟颂重新闭上眼睛,她并不知道自己眼中流出的是什么,她用袖子抹去脸上湿冷的液体,回身,无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金暝站在暗处,久久凝视着走进房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