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亮家吃晚饭时,高局长问我住在什么地方。
我想,高局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呢?
他难道要调整一间条件比较好的房子给我?于是笑道:“现在住在机关大宿舍。”
高小亮在一边帮腔:“那里太荒凉了,其他人都搬了出去,就是晓东住在那儿。”
万团长说:“机关建了不少房子,那儿的住户都搬走了,真的是给机关守车库。原来宁秘书住的那栋楼,不是有房子吗?让晓东去住。”
高局长说:“那些套间大了点吧。”
万团长说:“不就是个两室一厅,房子大了,把一间房子上把锁。就是一室一厅。晓东是复旦毕业的。如果别人要比,他就拿出复旦大学之类的文凭来嘛。”
高小亮说:“对啊。空着就空着,宁可空着不让住人,这机关的制度也太死板了。”
这母子俩像商量好了似的,一齐为我说话。高局长才说道:“我请示一下孟主任。”
听高局长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他愿意帮我这个忙。
到了机关之后,我才慢慢悟出领导的说话艺术——每一个领导都不会拍胸脯。他们的表态很原则。只要他没有明确反对,事实上就是同意。
我赶紧说:“感谢局长。主要是住在那儿,晚上见不到一个人。”
他若有所思地说:“机关事务局应该关心每一个干部。何况你是名校毕业的呢。”
我一听,恍然大悟——他们一家人很看重我毕业的学校。
我说:“谢谢局长对我关心,我一直会记着。”
在高家吃过饭,万团长送我到门口,说道:“有时间就来玩啊。”
高小亮送至楼下,又陪我往前走。
他说:“应该没问题。孟主任会同意的。你住的那栋房子,整栋楼没住人,进进出出,连个打照面的人都没有。
再说,冬天这么冷,晚上要上个厕所,寒风习习。宁秘书原来住的地方,至少有20多户人家住在那儿。里面有卫生间。”
我还是有些担心,问道:“其他人不会背后议论吧?”
他笑道:“越是层级越高的机关,干部就越听话。“
他这句话吓了我一跳。不过想想还真是现实。
一个乡干部,有点什么不公平的地方,他可能要闹一闹。
到了市一级,在这大院里上班的干部就算磨洋工,放出去也是个科级副处级。你又没占他的房子,是占公家的便宜,他不会闹。
高小亮补了一句话:“不仅不会闹,一般干部还有点怕你。”
这句话等于一篇文章中的好句子,叫点睛之笔。
是啊,你刚进来不久就调剂一间好房子给你。无非是两点——要么你是个特殊人材。要么就是你有特殊关系。
在机关,这两类人都活得比别人滋润。
我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高小亮说:“空着也是空着。我明天到孟主任办公室坐坐,跟他讲一下,我爸再地去讲,保证没问题。”
那一刻,我内心很感动,很温暖。
不为别的,这寒冷的冬天,晚上上个厕所都不方便。房间还有个电暖桌,出了房门,北风呼啸,寒气刺骨。到了厕所,手扶龙头,有时身子一哆嗦,还把尿抖到裤子上。
“那就全力拜托你了。”
亮哥说:“快刀斩乱麻,我明天上午去说,我爸下午找孟主任定妥。干脆在过年前,请商店苏姐给你打扫卫生,年前就搬进去。”
我说:“外面冷,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两人分手,我回宿舍,老想着小亮他妈,怎么开口就要我叫妈呢?
搞文艺的一向比较夸张,也不至夸张到这个地步吧?
一个晚上都没有想清楚。
次日上午10多,亮哥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三个字——放心搬。只要到机关事务局来领钥匙就行。
我领了钥匙,就委托苏姐夫妇给我搬家。
苏姐给我重新规划了一下盘子,说既然有一室一厅一卫,就要多添置一些东西,一是椅子,二要有一方四方桌,三是加一条沙发。朋友来了要打打牌,聊聊天,多方便啊。
至于钱的话以后再说。
我觉得苏姐会做生意。于是把钥匙交给她,说请她下午就帮我搬家。
下午,我仍旧去办公室。陈姐说:“快去财务室领钱。”
我们虽然科室不同,但都在机关财会室领工资,便问:“能领多少呢?”
她笑笑:“让你过一个好年。”
我立马去了三楼的财会室。
财会是位50来岁的老会计,他戴着眼镜,叫我在各种表上签字。
我的个爷爷,我怎么要签这么多名字呢。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领钱,你签名越多,钱就越多。
我这里签个名,那里签个名。想想机关名义上的收入不高,但到了年底,各种奖励还不少。
等所有的名都签完了,我开玩笑:“还有吗?”
老会计说:“别人没有了,你还有。”
我以为他认错人了。结果他又拿出一张表来让我签。
我看了一下表格上的名称:【家庭困难补助】500元。
我以为看错了。读书时有这么一项补助,班上几乎没人申请。不知是大家的家境都好,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反正没人申请。
学校的这个“家庭困难”,我也没有申请。
人都是要面子的啊。全班就你一个要困难补助的,还要人跟你玩吗?
当然,那个时候,第一年我是咬着牙挺过来,第二年,就是熊十辨的方子让我赚了些钱,还有邵子勋的劳务费时不时补贴一下的开销。
加上,我手上还戴块1000块钱的名表。我要困难补助,不是不要脸吗?
老会计笑道:“有钱领就赶快填嘛,这是你们张科长申报的。你们科里就你一个人。”
我像做贼似的,飞快地签下名字。
而且“郝晓东”那三个字签得变了形,估计一年后,我也不认识。
领完钱,会计说:“年终奖加上各项补助,一共有2762块,对不对?”
我连忙说:“对对对。”
天哪,幸好我去领钱时,没有人进来。
等我领了钱,回到新宿舍时,苏姐帮我的家全部安好,连卫生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等苏姐走后,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觉得太舒服了。我家住的是土砖房,一下就住进了套间,窗明几净,成了一个真正的城里人。
乡里人进城,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以后可以向机关事务局申请,把这房子买下来,就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小套间。
那该多美啊。
难怪孟主任说,现在不要谈恋爱。
什么都没有,谈什么恋爱呢?估计那个刘美玉也是了解了我的家境,才渐渐冷却了热情。从上海回来后,陈姐就再也没有谈过这件事了。
在机关,只要领了年终那笔钱,就可以回家了。路途远的跟办公室说的。住在本市的,每天来点个卯。估计明天再上一天班,办公室就空了。
我坐在房间,开始考虑这年怎么过。
穷人过年,就怕有人讨债。那个范希文的bp机款,前几个月的积蓄,总算完清。至于借了旭哥一些钱,他也是个大方人,绝对不会问我要。那就先欠着。
自己手上总计有3000多块钱。在农村里来说,算个有钱人。我就在新宿舍里走来走去,充满了一种幸福感。
这时,我发现有人在我门口朝里望。
我笑笑,说:“你好。”
一个六十多岁模样的老头上下打量着我,问道:
“你是新搬进来的?”
我点点头。但不知这老头是干什么的,便问:“你是……”
他指了指对门。
“哦,对面邻居?”
他点点头,又问:“贵姓?”
我说:“姓郝,赤耳郝,郝晓东。”
他再点点头。
我问:”您是?“
他说:“退休老头,姓李,李又白。诗人李白,中间加个【又】字。”
我听到这名字实在想笑,万难忍住了,说道:“哦,李老。”
说完,他就转身。随着对面房门一关,我心想:
“这又是一个奇怪的名字。煤炭老板没读书,给儿子取个范希文,还情有可原,毕竟范希文,很多人不知道就范仲淹的名字。
但李白,又叫李太白,读了小学的人都知道是中国历史上的大诗人。
他怎么取个李又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