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张主任传达了市委会议精神。
会议的内容是:破除小农意识,建设一个高起点的四水。
一听这标题,我就觉得李老应该是参与了这篇文章的撰写。提前知道了内容。
那么,我也提前领会到了新书记的意图。
张主任念了四十分钟报告。念完道:
“这是张际明书记对明年工作的规划,要求各单位结合自己的实际,拿出明年的工作方案。具体到我们要做什么,请大家发言。”
在机关,发言是有一定顺序的,除了主持会议的做最后总结外,一般情况下,是按职务大小先后发言。
第一个当然是牛主任。然后是财务负责人喻晓。
他们两个都有明确的职务。其他人就没有职务了。
没有职务就按年纪吧,出纳陈素芬发言,司机叶师傅基本不发言,他只开车,就说了一句——我同意上述领导和同志们的意见。
接下来的人,应该就是我了。
我笑道:“大家先谈,我最后再谈点体会。”
于是,周慧、张行远,唐盛发言。
可以说,大家都是完成任务,张主任传达书记讲话时,大家就作笔记,然后从笔记本上挑几句。有的人就照本宣科,有的人就一字不动地念几句。
这也是惯例。一般情况下,每个单位都是如此,最后由一把手去总结发言。
大家都说完了,张主任就望着我。
我说:“书记的原话我就不重复念了,讲一点自己的理解。”
大家望着我,不知道我从这个报告中理解到了一些什么东西。
我喝了一口茶,说道:
“书记的报告,其实就是一句话,解放思想,破除旧习,高标准,高起点建设一个新四水。
那么,我们单位要做什么呢。我谈点个人意见供领导参考。”
我主要谈了一点,就是从具体的业务培训中抽身出来,要从思想上入手,培训干部勇于创新,勇于改革,不仅仅是材料写好。
还要有敢干事的勇气,敢干事的方法,敢干事的本领,提高干部们的整体素质。
我讲了二十分钟。
大家觉得我讲得新颖,又不知道我讲得是否正确。
这时,张主任才总结道:
“我觉得大家缺乏敏感性,召开一场全市一把手的会议,你们听了报告,就是书记稿子上记录几句话,完全没有理解。
其他,书记说要大力发展经济,要招商引资。这些话跟我们没有直接关系。
只有郝晓东同志理解了会议的意图,就是我们不能再停留在教点什么写材料、讲礼仪这些具体事务上,而是要教大家解放思想。
教大家用时代的目光打量四水与沿海地区的差距,如何迎头赶上就是主题。
比如建个水厂就停水,没有一点超前意识。
修条路就堵车,过几年又要扩建。
我们上课,就是要扫清大家思想认识中的这些小农意识,如果我们都不懂,怎么去培训人家?
所以,下一个阶段,我们不急着写课件,明天,我和晓东同志再去一趟江左,除了省委党校那位讲市场经济学的教授外,再请几名懂经济的老师来上课。
先给我们洗脑,我们才有可能办好这个培训中心。”
张主任讲了一个小时,大家才如梦初醒。
散会后,张主任留下我,滚一支烟给我之后,说道:
“也不怪大家,当的当老师出身,当的当会计出纳出身,还有刚毕业就来工作的,大家的政治敏感性不强,幸而你在机关工作过,一听就摸到了脉。”
这是张主任在表扬我。
但我没有半点得瑟。而是说:“我们去省城,这个找谁最合适呢?”
张主任说:“散会后,孟主任跟我商量了一阵,他推荐了几个教授给我,其中有省社科院的,也有省政府经济研究所的。
我已经提前与他们联系了,明天上午八点半就出发。用两三天的时间,把我们这帮人培训一遍。如果我们都不懂,今后怎么能请到好老师呢?”
我点点头。
张主任说:“干工作就是要摸准领导意图。新来的张书记是一个有大思路的人,我们就要跟着他的思路走。”
我心想,像我这种干部,连副科级都不是,到哪里去摸准领导意图?要不是昨天晚上李老透点风给我。我也是跟其他人一样,照着笔记本抄下的话重述一遍。
我点点头,说道:“那我早一点下班,回去做做准备。”
张主任点了点头。
我有什么准备可做?根本不用准备,带几身内衣内裤就可以出发。
我是为了早点跟谭军见面,一起聊聊。
在办公室稍坐一下,就给谭军打了个电话。
谭军说:“我找了个新地方,叫柴火饭。下班之后,我骑车到你那边来。一起先吃饭,再去喝茶。”
我说:“好。”
放下电话,唐盛问道:“东哥,我那些东西还要写吗?”
“写,怎么不写呢?也不可能天天讲解放思想,我们的课要丰富多彩。到时候,我给你换换主题就行。”
他没有经验,问道:“怎么换?”
我说:“人都是一样的人,比如穿上军装就是个军人,穿上警服就是个警察。你讲茶文化,就加个大力发展种茶业,在这个前提下,你就讲怎么种茶,制茶。
这不就扣上主题了吗?
你讲玉石业,扣上个大帽子,就是要加强自身修养,别人送你一个玉镯子,你就给他办事。假的,你就当面揭穿他,不要假货来唬弄我。真的,你就跟他说,顶当不起。
不是左也不收,右也不收?”
唐盛笑了,说:“东哥你真有办法。”
我说:“你以后讲玉石,我保证大家听得非常认真。因为大家要买玉石。也会收亲朋好友的玉石。你把这场课放在预防腐败这节课来讲。”
唐盛站起来,把门关上。
他说:“这次我回去,跟我爷爷讲了你帮助我的事情。”
我马上摇手,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都准备到课堂上去讲腐败,现在就想送块玉给我。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吗?”
他脸唰地红了,说道:“你听我说。”
我再摇摇头:“我不听你说,你会说这块玉不值钱。多少领导干部就倒在后面这句话上。”
他尴尬得无地自容。
我说:“我听完你的课,懂得真玉假玉的鉴别方法,就是最大的收获了。”
说完,我起身就走了。
同一个办公室,你又不是张行远。我接受你的东西干嘛?
特别是玉石,我又不懂。你说一百块钱,我认为就是一百块钱。如果其实值一千块钱呢?
古人早就说了:交浅不宜言深。
交往一般的人,连心底的话都不要跟他说出来,何况是收别人的礼物呢?
我骑着自行车,心想,我目前一定要谨慎,除了与张行远随便一点,跟其他人都要保持适当距离。
这是李老教我的——办公室很少有友谊。
包括办公室的女人,如果你已经结婚了,就千万不要去惹。不管她多么爱你,爱得愿意离婚,爱得愿意为你去死。
她愿意离婚,你却背上了破坏别人婚姻的恶名。
她愿意为你去死,那是有条件的,就是两人一起死,那有什么意义?来到人间就一回,你为别人陪葬太不值。
想起李老的话,我有时觉得他既幽默,又直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