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左右,珊妈与世长辞。
珊珊一个人边哭,边为母亲擦拭身体,清理衣物,然后看着母亲的遗体被工作人员送往太平间。
她哪里也没去,缩在母亲睡过的那张病床上,贪念被子上的余温。
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流。
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她和母亲的过往:
小时候生病发烧,是珊妈照顾珊珊一整晚的,第二天又忙着去厂子里上班;
学生时期零花钱不够,珊珊偷拿皮夹里的钢镚被妈妈罚跪洗衣板,第二天,妈妈什么也没说,却还是给她涨了零花钱;
再后来,爸爸重男轻女,珊爸偏心黎文俊,一边打压女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边抬高黎文俊,有实力有担当,珊珊躲在没人的角落偷偷哭泣,是珊妈找到她,告诉她,谁说女子不如男?你妈我也是女人,还不是跟着你爸打天下……
珊珊越想越难受。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明每天都陪在妈妈身边,为什么真到了要分开的那一天,还是会这么舍不得?
老天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再多多陪自己?
那些身体康健,长命百岁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多妈妈一个?
珊珊将被子蒙住头,忍不住闷哭起来,接着是嚎啕大哭。
病房里的灯忽明忽暗。
珊珊多希望,那些游荡在黑暗里的神明能帮帮她,不要带走她的妈妈……
……
次日一早,珊珊顶着一双哭着红肿的眼睛,一个一个通知母亲的兄弟姐妹,和珊妈身前关系不错的好友。
手机通讯录翻到爸爸时吗,她愣了一下。
忽得,她想起母亲的主治医生跟她说的话。
“对病人而言,情绪很重要。你母亲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好,体内的肿瘤正弥漫性疯涨,即使有靶向药的压制,也不建议经常与人发生争执,更不建议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她不明白医生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问过保姆阿姨才知道,珊爸给珊妈打过电话。好像是为了厂子里的事,具体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两人有过多次激烈的争执,争执过后,珊妈不是偷偷抹泪,就是耿耿于怀。
珊珊气得收走了珊妈的手机,这件事才没再发生。
但珊爸仍旧隔三差五打过来,要么就是发消息,请求珊妈把婚前协议上另外一部分留给珊珊的钱借给他,帮他和他的儿子度过难关。
珊珊气得干脆干脆关了机,眼不见为净。
而现在,珊珊又看了看爸爸的手机号,最终,她还是没有打给他……
……
珊妈的葬礼是珊珊操办的,很简单。
得到消息的陈一晨和凌语,都推掉了所有的工作,陪在珊珊身边帮忙。
就连小笼包也会奶声奶气安慰珊珊,“干妈不哭,你没有妈妈了,但是我可以把我的妈妈分给你。”
又道,“不够的话,把小笼包也分给你好不好?”
珊珊哭着哭着,又笑了。
笑着笑着,却哭得更大声了。
整个葬礼期间,何西沉都没有离开,而是以女婿的身份始终站在珊珊身边。
珊珊虽然感激它,却也会坦白地告诉他,“我母亲已经过世了,以后都不需要你假扮我的男朋友哄她开心,你先回去休息吧,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还有,这几个月谢谢你的帮忙,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食言。”
何西沉却道,“男朋友的身份是假的,但你母亲对我的喜爱却是真的,我希望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仍旧能以她女婿的身份送她最后一程。——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灵魂,我相信,你母亲的灵魂看到我守在你身边,她也会更安心一些。”
珊珊低下头,没再回话。
……
等到一团团青烟飘在临阳的上空,等到白色的气球从手心里飘走。
珊珊觉得,她的身体好像也被人抽走了一块儿,空空的。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有很多。
要去医院开死亡证明,要去户籍所在地注销身份,要去查看母亲名下的各类财产,要把母亲生前用过的衣物该清理清理,该焚烧的就焚烧……
等到她做完这一切。
再回过头时,她恍然发现,原来人生就是一场
原来人的生命竟然这样的脆弱。
三个月。
仅仅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
珊妈离世后,珊珊颓废了好一阵子。
不回家,也不去公司。
一个人在酒店开了间房,从月头住到月末,又从月末住到月头。
然后从春天住到了夏天——
陈一晨和凌语来过好几次,不管怎么劝慰都没有用。
珊妈的手机再也没有开过机。
珊珊的手机,时间也永远设置在了珊妈离开的那一天。
饭是吃的,但食之无味。
觉是会睡的,但每次睡着都会哭醒。
她痛苦极了。
虽然明白人生就是一场不断道别的旅行,却还是控制不住的难受。
直到有一天——
陈一晨怒气冲冲地赶到酒店,然后拼了命的摇晃着珊珊的双肩,企图将她从逃避中拉出来,“你还要这样颓废多久?你母亲过世后,你就不活了是吗?你知不知道,你爸爸被人打伤住院了,现在正躺在病房昏迷不醒?医院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你家亲戚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他们实在没办法,竟然找到了我这里——”
“珊珊,不管你爸爸做了多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的事,但现在,你只有他,而他也只有你了。你们是这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难道,你忍心见他出事?难道,你还想再失去你的爸爸吗?珊珊,你醒醒,你醒醒……”
珊珊愣了愣。
陈一晨的话,像是从某个遥远的时空传进她的耳朵里。
很突然的,她惊醒了。
是啊,现在,她除了爸爸,就没有任何的亲人了,她不能让她爸出事。
想到这里,珊珊猛然起身。
洗漱,换衣服,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出门。
一晨跟在她身后,语速紧张,“给我打电话的是你二伯,说你们家厂子出了事,具体情况我还没弄明白,但你二伯说,只要我告诉你,你会知道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