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苦玫看许灼把一段圈起来,有些焦急。
她觉得写得挺好的,可看许灼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很好。
说着还特地上前指了指,点了出来。
“这里啊……”许灼转头看,没想到戚苦玫为了听清楚凑了过来,这一时间,两人脸贴的很近,近在咫尺,互相之间都心脏猛跳一拍。
可许灼脸皮厚,像是没看到戚苦玫僵住似的。
短短一个呼吸后,他就钻过头去说了起来:“你这里写得太好了,问题就是太好了。前面这些文字都平实,忽然出现一段特别出彩的,跟抽风了似的。可和《三国演义》对比,这里不是关羽斩华雄的主要情节,用‘鸾铃响处马到中军,其酒~尚温’这么简练牛逼的笔法来写一段正常情节,就过了。我的意思是,你要把这段挪到开头或者结尾,或者里面一个重要点。”
“嗯,嗯嗯……”
戚苦玫连忙喘着粗气记着,低着头。
虽然手在写了,可脑子却是嗡嗡的。
她不禁想起前段时间阿桃哥发烧昏迷不醒,她和兰合守夜照顾的那几天,阿桃哥自己糊里糊涂的不知道,但她们却是听着茅知青的话打井水给他擦身体降温,那时阿桃哥光溜溜的,擦完也就擦完了。
可现在再看这么一个鲜活的人,她只觉心里糟乱如麻。
这算不算有肌肤之亲呢?
周围人都在说若谷姐不回来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那样的话,她岂不是离阿桃哥最近的姑娘了?
她是真的喜欢阿桃哥啊……
这年头姑娘单纯,理想主义者太多,即便茅淳珊这样的,看起来柴米油盐酱醋茶钱布整日挂嘴上,可也是个理想主义者。
本质上还是这个时代的人,被伟人调教得太好。
但人的劣根性是存在的。
一旦解放,就像几十年后,有些家庭明明挺好,可出来的姑娘就是很物质,明明家庭不缺钱,还当拜金教主。
没钱的也能理解,毕竟穷,缺钱。
可有钱的还这样,只能说那是时代导致的精神贫乏。
戚苦玫这样的姑娘,平日里是村委广播站乃至文化部的老大,文化部姑娘居多,都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只是这年头还相对保守传统,姑娘和姑娘三五成群扎堆,小子们和小子们一起,不至于男女成群,群魔乱舞。
许灼他自己没觉得,但也的确是戚苦玫经常接触甚至唯一接触的男孩了。
简单的年代,简单的日久生情,一切都很简单。
最初时戚苦玫就很感激王萱芝的引路,许灼的帮助。
这种发自心底不带任何利益不算的感激之情,日久相处中,很容易就转换成了男女之情,但阿桃哥不早就有了若谷姐么?
她还一直觉得两人蛮般配的,根本不敢表露任何情绪和意思。
若谷姐对她看似冷漠严厉,其实该教的都教她了。
私底下,若谷姐还带着她唱歌,写生,钓黄鳝,捉甲鱼……
好几次玩累了还睡在一起,把她当亲妹妹似的……
她又哪里敢做那种事呢。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若谷姐要是真的不回来的话,阿桃哥是谁的?
她不想让给任何人,但又……自卑。
“还有这里……”许灼指着一处道,却见戚苦玫还在发愣。
喊了两声,戚苦玫回过神,连忙低下头凑过来。
“别站着,坐。”许灼道。
戚苦玫从深思中回过神,一下对周围环境有说不出的陌生,听之任之,四下扫视,捉了一张椅子就凑过来。
这一坐,就坐到了许灼身边。
许灼侧身坐着,身体斜坐,把纸张往旁边推。
这样两人就能一起看了。
就跟上课时的同桌似的。
他指着纸上圈起来要修改的部分,跟戚苦玫说问题在哪,戚苦玫凑着脑袋过来,不经意间两人又挨得很近。
许灼是光指出问题,让她怎么修改就行。
而是告诉她主要矛盾,次要矛盾,问题的本质。
她能到这里,细节性地写得好,诚然有一定写作状态的原因。
但从她好几次都这样的细节上来看,其实是她善于写某些东西,喜欢写某些东西,以至于写到这里收不住地、下意识宣泄笔墨。
一次修改更正,乃至于十次八次,改变不了本质。
堵不如疏,既然这样就有效安排一下的用力点。
戚苦玫不断点头,不断悄悄打量许灼。
阿桃哥怎么这么好看呢……
越看越顺眼,越瞧越喜欢。
嗯,细细看的话……阿桃哥和本地人长得还真不同。
本地人单眼皮居多,很多还是塌鼻子扁脸。
阿桃哥五官立体,看上去更有石膏模型的那种雕塑感。
这样的人,拍照也好看,光影能打得特别立体。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不用气馁嘛,慢慢来,你才刚写没多久,喜欢的话要坚持啊。”
许灼听到叹息声不禁笑了起来。
其实写作的和锻炼身体一样,最初的时候是难入门,入门之后一段时间进步飞快,很快就达到自身认知和笔力的高水平。
这时候速度会减慢,但还是会进步。
只有一直勤耕不辍,才能达到真正的极限。
极限,就是天花板。
想要突破就得增加阅历,多看书,多做事,多去交流改变心态,平日里多写写随笔,日积月累,一点点把极限给磨上去。
不是说像窗户纸一样,捅破了就是另一个天空。
真正的瓶颈,瓶塞子上面是厚厚的土层,岩石层,只有靠着努力一点点磨深,才能提高自身容量上限。
所以到了极限之后进步不明显,不是真的不明显。
是相较于前期刚涉足时那种进步慢很多。
但这也是真正的职业写作之路的开始。
真正的进步,不是一下子赚一万,是一块钱一块钱赚到一百万,真到了拿到一万块的那天,你不会对这一笔钱有任何飞来横财的惊喜,心态好点的觉得这是应得的,心态不好就觉得付出两百万汗水与努力才得到一百万,又累又辛酸。
但这种一百万赚得就扎实。
许灼知道这个过程中,精神上要剥皮长皮再剥皮般的痛苦。
他能做的只有宽慰戚苦玫。
这姑娘要是真的能坚持下来,那很好,坚持不下来也正常。
戚苦玫看着许灼,灯光下,眼睛明亮。
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很平静看着,她的眼睛不是汉人的深棕色,而是明显的浅棕色,甚至有些亚麻色,里面也没那么多斑斑驳驳的,显得很干净。
许灼被这姑娘看着,也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一点闪避。
干嘛闪避呢,只要你不要脸,那么要脸的就是别人。
“我不是叹气这事儿难……阿桃哥……我是刚刚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让你为难,说嘛,我们是朋友。”
朋友么……
戚苦玫长而浓密的睫毛蒲扇着垂下,遮住眼神。
“那个……阿桃哥,先前若谷姐在的时候,带我去街上借过相机拍照玩……我还挺喜欢那个的……”
“呃……啥时候的事?”
“这事儿叶姐也知道啊,我们三个一起,经常出去拍照采风。”
“街上的相机是海鸥牌的吧?”
“也没别的牌子了吧?”
“别的牌子还是有挺多的,你也想出去拍照?”
“其实……我学会了拍照,若谷姐教我的,构图,冲洗……咱们村委有这个需求……我在村委要了个空房间,做了冲洗室,但是……”
“但是什么,说嘛。”
“但是……比如说啊,现在拍照还得去街上借相机……村委这里时不时又有拍照需要……这个不是挺麻烦嘛。”
许灼愣了下问道:“相馆没搬过来?”
“那个怎么搬?那个东西也是五村集镇供销社名下的,就和肉摊,粉皮摊,豆腐摊没区别。现在村委改制,很多东西都得充作公用。要么咱们自己买相机,买胶片,买显影液之类……我那钱,造房子还有剩下吗?”
“还能剩很多,我替你保管,你要买个相机玩?”
“我想买一套捐给村里,顺带着平时自己玩玩……”
“呃……”许灼沉默了下,五村集镇已经被天授村买下了,街上的供销社编制却暂时没有被撤销,也就没法把相馆弄过来。
戚苦玫连忙问道:“要是咱们买个相机,应该不用工业票吧?”
许灼白了她一眼:“这种玩意儿这年头多少人是私有的?谁买不要工业票?村委只是不差钱,自行车票,电视机票,电风扇票哪个都缺。我手里有一大把,但不能直接给村里用。相机票这东西,我还真没有。弄来倒是容易,可回头都是要做账的,来路不轻可不行。”
“买个二手的?这东西也不会有人查吧?”
“我,你,现在都不是普通人,是村干部,一言一行都代表村子,很多人都在盯着,不要被人抓到把柄。”许灼想了想道:“你说得对,回头我来想想办法,这事儿总归有能解决的门路的。”
别人手里有钱,想买自行车,一票难求。
许灼手里有十几张。
电视机票也有好几张。
电风扇票那就更别说了,几十张还是有的。
这些都统一叫工业票。
戚苦玫脸上露出笑容,重新看着许灼道:“阿桃哥,要是回头弄的话,能弄两个嘛,一个给村里用,一个我自己。”
“弄三个。”许灼顿了顿道:“我也要个。”
“阿桃哥你也喜欢玩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