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陷阵营驻地。
外表看上去,与其他军营没有两样。
然而谁都知道,它是郡尉亲兵,每个月,除了朝廷俸禄,另外还有一份那山给他们的私饷。
这私饷的来源,便是往北胡走私的盐和铁。
陷阵营人数不多,也称白马军,全军柒佰二十人,按天干序列分成六队,每队一百二十人,设百夫长一名。
唤作“信之”的年轻人,便是戊字营百夫长荀谌。
崔平赶到陷阵营的时候,他已经集合好队伍,出了辕门。
清一色白马长枪,环首刀、灰战袍,外罩牛皮甲,背负铁胎弓,外带二十八支雕翎箭。
看上去好不威风,实则不适合在晋北这种地方作战。
原因无他,马的颜色太扎眼。
平城这种地方,属于典型的黄土高原。
跟山匪交战,并非大规模冲锋陷阵,白色容易被人偷袭。
然而那山喜欢这个调调,从永宁转战辽东,习惯了冰天雪地,撤回关内十几年,至今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崔平拦住荀谌,想跟他聊聊战斗计划,谁知那家伙骄傲惯了,根本不把崔平放在眼里。
“惯使妖法的小儿,既然将爷让你参与,就在后面跟着吧。老子荡平左云寨,分些功劳与你。”
说罢,领着一百二十人呼啸而去。
“六少爷,他们是直接去左云寨吗?”赵小已策马上前。
崔平点头。
幸亏穿越前是个史地发烧友,脑子里迅速回忆起现代地图,很快便知道了左云县的大概位置。
“赵大哥,那里你熟,说说你的想法。”
“我炸……啊……炸炸……死他们。”
赵元化又开始口齿,只要一紧张,就犯老毛病。
“放心,老赵,裘九真作恶多端,这次就是要去灭了他们,替你报仇。”
在崔平的安抚下,赵元化的情绪稍微缓和下来。
从他口中得知,左云寨位于管涔山西北角,和洪涛山交界的地方。
名义上归定襄郡管辖,实则位于两郡结合部,典型的三不管地带,距平城两百二十里。
山路不好走,即便策马狂奔一整夜,明天日落前不一定到得了。
巴天虎是这一带最大的匪帮,将近四百号人。
他带走三十几个,裘九真带出来一部分,主力应该还在寨子里。
荀谌要去端老窝,让他去,我们人少,负责游击,能够帮他拖住裘九真就是胜利。
想到这里,崔平心里有了底。
他问赵元化:“张家屯呢?张家屯离囚云谷大概多少距离?附近可有其他村庄?”
“张家屯不远,囚云谷往西二十三里地。附近有两个村子,羊家堡都是猎户,柳树洼近一些,农耕为生,两个都是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
说起周边环境,赵元化口若悬河,不知不觉,口吃病没有了。
这些年,他一直行走在山中,寻找可以炼制轰天雷的矿石,对村落位置比较熟悉。
“走,去羊家堡。”
崔平催马疾行,赵小已追上来问:“六少爷,为什么不去柳树洼?”
这个问题问得好,崔平扫了他一眼:“种田的没有打猎的强悍,如果你是裘九真,三天后得不到回复,你会先杀哪里?”
一句话,问得赵小已哑口无言。
是啊,如果我是裘九真,肯定先拿厉害的开刀,杀鸡儆猴,才能起到更大的震慑作用。
呸,怎么把老爹比作猴?
见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荆无疾觉得,赵小已跟以前不一样了,最近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动作。
叶千石从赵小已后面探出脑袋,好不容易插上话。
“六少爷,真去杀人啊?我就是个救人的郎中,不会骑马,会拖大家后腿。”
这家伙,早在进城时就想回去。
约好秦彩衣月上柳梢头,现在将近寅时,异域美人等不到情郎,心尖儿都要烧焦的。
“没事,别人可以不去,你非去不可。”崔平在马上吼道。
叶千石不懂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扛,马都不会骑,我能派个鬼用场。
快到羊家堡的时候,东方已经大白,一轮红日即将升起。
崔平吩咐所有人下马,他担心这些马引起左云寨土匪的注意,到时候又被裘九真勾走。
边上有片封闭的山谷,密林丛生,正好可以藏马。
总共带了五十颗轰天雷,给了那山两颗,还有四十八颗。
“老叶,你跟着我,其他人,每人十二颗轰天雷,出发。”
一行人徒步前行,约莫走了个把时辰,终于看见羊角堡的围墙。
好家伙,一座八角形的村堡,四周围着一圈三丈高的夯土墙,八座碉楼错落有序,另有反斜面的防守位。
每座碉楼上各有两个村民,手持弓箭,正在巡逻。
“这个村子不简单啊。”赵小已扒开掩身的树丛。
赵元化点头:“原是大户人家的祖宅,搬去宛城三代人了,现在的住户是他们家护院。”
搬出去三代人,还留着护院?
崔平一下子警觉起来。
赵元化解释道:“是啊,老太爷做过南阳太守,他儿子更加了不得,娶了两家大儒的女儿。有幸和他外孙见过一面,也对新事物有兴趣。”
众人正说着话,山坡下传来健马嘶鸣的声音。
“贼子休走,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有个人骑在马上,那匹马昂首奓蹄,原地打转,任凭他如何拍打,就是不肯往前走。
“快看,巴天雄。”赵小已眼尖,指着草丛里的人影说。
可不是嘛,正是巴天虎的弟弟、囚云谷漏网之鱼、在马头山把马勾走的细长眼。
此刻马也不顾,抱着脑袋,穿过草丛跳了下去。
“那个人怎么回事?”荆无疾啃着吃剩下的鸡腿,指着马背上的小伙儿问。
“什么怎么回事?那是我们的马,被他勾走的。左云寨的马认旧主,不听陌生人指挥。”
被赵小已说了一顿,荆无疾明白了。
果不其然,马背上的小伙子也明白了这个道理,翻身下马,照着马脸就是一拳。
打得那马唏律律乱跳,被他绑在树上,拴得死死的。
“二柱,别追了,他身上有刀。”有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从草丛里钻出来,冲着绑马的小伙子狂喊。
那小伙怒不可遏,推开女人蹿了出去,一边追一边狂吼:“有刀怎么了?敢欺负嫂子,扒了他的皮。”
原来这么回事,巴天雄啊巴天雄,捡回一条命已经不错了,还来这里祸害女人。
众人决定要不要出去拦截,小伙已经追上了落在灌木丛里的巴天雄。
揪住他的头发,照着脸颊就是两拳,打得巴天雄口鼻喷血,背上的包袱散开,黄澄澄的金锭撒了一地。
“六少爷,就是那天偷走的黄金。”看见金锭,荆无疾的眼睛瞪得滴流圆。
“别打了,二柱,再打要出人命。”
女人飞也似地跑过去,从后面抱住盛怒的小伙。
小伙余怒未消,照着巴天雄的肚子哐哐两脚,和女人蹲到地上,将草丛里的黄金捡起来,拖着巴天雄往羊家堡走去。
“他们是羊家堡的人。”
赵元化眯缝着眼睛,目送三人进入村堡。
崔平点头,感觉地面动了一下:“什么声音?你们听见了吗?”
“是马蹄声。”
不好,裘九真来了。
顺着崔平手指的方向,但见村道上扬尘四起,马背上的女人奇丑无比,闷雷般的嗓门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天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