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的行人和车辆皆行色匆匆。站在街边的孙叫枝一时不知该去哪里。
一个胳膊上搭着一摞花花绿绿房产宣传单的精瘦的中年妇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那妇女身子虽瘦弱,上下嘴唇子却很厚实。她观察孙叫枝好大会儿了,看孙叫枝从实小本部的学区的售楼部走出来,急忙迎上去。
我带你去蟠桃园小区看看!
厚嘴唇妇女将一张宣传页杵到孙叫枝眼前。
孙叫枝说,蟠桃园在哪里?
蟠桃园也是学区房,厚嘴唇妇女答非所问地说。
孙叫枝问,可是在城东北角的那个楼盘?
厚嘴唇妇女说,对对,看来你比较了解。
孙叫枝说,那儿哪里是学区房?听说那楼盘是个烂尾楼,分管县长被逮了,蟠桃园小区也成了烂尾楼,怎的?现在有人接手了吗?
厚嘴唇妇女深以为然地说,可不是吗?从南方来了一个有钱的大老板,愿意接手干这个楼盘。
孙叫枝说,那地方本来是屿石县的火葬场,后来火葬场迁到十几里路以外了,可是这个地方不能闲着呀,一亩地能值好几百上千万哪。县上先是策划准备建体育场,可是实地勘查,不符合建体育馆场的标准,后来建体育馆分馆,专门搞游泳馆。单建游泳馆有些单调,将原设计建一个游泳馆的计划改成两个游泳馆。两个游泳馆并排建,男左女右。游泳馆太漂亮了,地下三层,地面六层,跟美国五角大楼似的,装饰一律高科技,声光音响堪比维也纳音乐厅。可是建好以后,很少有人去游泳,开始的时候,通知市民可以免费去游,可是免费也没有人愿意去游。屿石县经常在野河里游泳的游泳爱好者,有几个刚下水就爬出来说,靠他奶奶,这才初秋,怎么感觉水底下凉得刺骨,这不行,原来火葬场的孤魂野鬼还没有走净,估计迁火葬场的时候,他们外出不在家,等他们回来一看,妈妈耶,家没有了,这不是偷拆强迁搞突然袭击吗?孤魂野鬼找不到是哪一个拆了他们的房子,只好留在原地,没有房子哪里也去不了,没地方住了嘛。拆他们房子的人,拆了还不过瘾,还水漫金山寺,放水把他们的地基也淹了,他们愤怒难抑,看见水里来人,就认为是拆他们家房子的人,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们只能使水变凉,使他们认为的坏人受到惩罚,再不敢下来了。
说这些话的游泳爱好者,说的时候嘴怪痛快,好像很有发言权似的,没想到没几天,就有人找到他了,把他带到密闭空间谈话,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些什么东西,上午去的,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来。回来之后,再也不愿多说话,无论在什么场合,无论别人的话题多么热闹,他都不再多嘴多舌。再后来,游泳馆也没有人去了,投资几千万打了水漂。当时在那个如今已经被逮捕的郑潮县长的主持下,将游泳馆改建成商品房,结果商品房还没有建成,在城市建设上费尽心血的郑潮县长突然被审查、逮捕、判刑。此后,在火葬场废墟上建了半截的商品房也成了烂尾楼。
厚嘴唇妇女听了孙叫枝的话,张着厚嘴,半天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子才说,你可不敢乱说,屿石县城建现在已经海清河晏,不同以往了!
孙叫枝瞟了她一眼,说,好,不说那些神神道道的了。
厚嘴唇子的中年妇女举着一张宣传单让孙叫枝看,说,这就对了嘛,我们不谈那些事,现在那烂尾楼不是有人接手,建成了优质商品房了嘛!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满城荣耀归屿石,万千学子出蟠桃,你看看这是我们的楼盘,不论买不买,你跟我去看一看。
孙叫枝说,去看什么?那地方我是不会买的。
厚嘴唇妇女说,你是乡下的吧?
孙叫枝说,怎么?买房子还分城里乡下?难道城里人买房子免费,乡下人给钱也不卖?
厚嘴唇妇女慌忙说,看你说的,小妹,我应该比你大几岁,脑子也不大好使,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其实,我也是乡下来的,实不相瞒,我到处帮楼盘发传单拉人,也是被逼无奈。我家两个孩子去年来屿石县上初中,也是才买的房子。不过我们家孩子急等着入学,买的是二手房。拉了一屁股债,俺家人去浙江的衢州打工挣钱还房贷,两个孩子十来岁,正长身体,都是需要花钱的时候,我再不找点儿活儿干,还贷款就很紧张,我们一家连病都不敢生,一生病就完蛋了。
厚嘴唇中年妇女这么一说,孙叫枝才缓过来一口气,说,走吧,我跟你去一趟,帮你实现拉人头看房的任务。
厚嘴唇妇女赶忙说,谢谢,谢谢你理解我。
被厚嘴唇子妇女盯上之前,孙叫枝是一路走着看房子的,她没有骑电动车。厚嘴唇妇女让孙叫枝坐在后座,带着她一路往蟠桃园骑过去。
到了蟠桃园小区,售楼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在门外头聚了一堆男男女女,吵吵嚷嚷。孙叫枝还没有下车,就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快看快看,钱姐搞来一个!
有人说了这句话后,孙叫枝发现刚才正争论不休的那堆人忽然鸦雀无声了,纷纷都进了售楼部。售楼部大厅里面是一个四五间屋大小,七八米高,一百多平方的通间。里面有七八张圆桌,圆桌周围是围成一圈的沙发。桌面上都放着倒了水的纸杯子。刚才那些叽叽喳喳的男男女女,这会儿都趴在桌子上,窃窃私语,孙叫枝只能看见他们嘴巴小尺度地开开合合,说的是什么,尽管她也在售楼部里,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这时从外面飞奔跑过来一个女孩,边跑边说,来晚了,我来晚了,很快进了一个房间,不久就又出来了。这个女孩儿进房间的时候,穿的是售楼部的蓝制服,出来的时候上衣却改穿成了寻常的灰色t恤,肩上挎着一个皮包。
女孩儿出了房间,在售楼大厅看了一圈,好像终于找着什么东西,绕了几个沙发,走到靠墙的一个圆桌跟前,说,你们都来这么早,今天我来当韭菜。那张圆桌跟前的一个男的,瞅了一眼孙叫枝,压着嗓子说,你小声点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