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此时正在屋内写书法,突然闯进一人。
“大父,李荷华回来了!”
“???”
李牧刚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下意识愣了下,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你重复一遍,那三个字!”
“回来了。”
“???”
李牧真想抽死这个不孝子孙,他深吸一口气再问道:“前面三个字。”
“大父,李。”
李牧立即拔刀,他真的快要忍不住了,严重怀疑自己这个好大孙,是个智障。
“李荷华!李荷华!李荷华!”年轻人见状,赶紧说道。
李牧震惊:“你确定没有说错?”
“确定!”
“快,扶我过去!”
“怎么扶?”
“......”
李牧气得半死,这个好大孙,不要也罢。
他柱起拐杖,踉踉跄跄的往门口走去,尽管腿脚不便利,但是他健步如飞。
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闻前方有动静。
原来是护送李荷华回家的那十名侍卫,跟李府的人起了冲突。
李府人不允许对方带刀进门,侍卫心想,你们也配命令我等?
就这样,双方发生了一些口舌之争。
“都在干什么?”
李弘是最快来到门口的,他见到这阵势,差点吓死。
如今的秦卒,就代表了始皇帝的颜面,谁敢与秦卒发生矛盾?找死是吗?
“你是,二叔?”
“你是,荷华?”
“是我,二叔!”
“真的是你呀?”李弘上下打量了一番,如果不是对方拿出象征嬴姓李氏的玉佩,真不敢认。
变化实在太大!
李弘瞄去李荷华身旁的十名身着锁子甲的秦卒,一看就知道,地位不凡。
秦朝也有类似于军衔的特征物。
好家伙,最高级的竟然是十一级右庶长爵位?最低级也有八级公乘爵位。
等等,公乘爵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泛滥了?这合理吗?
最让人细思极恐的是,这么高爵位的秦卒,居然只是自家侄子的护卫?
李荷华啊,你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
众人见到一家之主的李牧缓缓走过来,纷纷让出一条道。
“阿荷。”
“大父。”
爷孙见面,瞬间两人的眼睛通红了。
十五年啊,没想到当年的不欢而散,直到十五年后,才重逢。
在李牧的眼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李荷华十二岁的模样,最后与现在的他,重合在一起。
李荷华一把扑过去抱住:“大父!对不起!孩儿不孝了!”
“回来就好。”李牧笑呵呵的轻抚孙子的背。
其实,李荷华这样是不合礼数的,正常来说,应该保持距离,行大礼。
不过人在动情之时,做出这样的行为,倒也情有可原。
李牧这才注意到,孙子身旁的十名护卫。
护卫们见眼神扫过,他们立即行礼:“下卒,拜见彻侯。”
“辛苦你们了。”李牧不动声色,没有表现出任何夸张情绪。
“既然如此,那下卒便先行告退。”
“劳烦。”
十名护卫转身离开院子,分散在李府周边站岗。
这一幕,更是惊到了众人。
不是说好的,贵族门口不允许驻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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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牧将孙子拉进屋里,爷孙聊了一整天,李荷华将自己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不过,他有所保留,并不是什么都说。
“看来,是大父先前误会你了。”
李牧重重的叹了口气,对于军队来说,一个会指挥作战的将军固然重要,一把锋利的刀刃同样重要。
而自己的孙儿,正是铸造这把帝国之剑的无名英雄,之一。
许多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都享受着他们带来的极致安全感。
李牧隐隐有种错觉,自己的孙儿在其中,怕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从身边的护卫质量,可以窥探出端倪。
或许有一天,这群英雄的事迹,将会被公布出来,让民众知晓。
曾经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在偏僻无人的戈壁中,默默地守护着众生。
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秦人的脊梁骨从此直立起来,足以傲视整个世界。
嬴政之所以选择秘而不宣,实则在防备。
因为最近打通了外界,秦朝境内多了不少异族。
再加上目前秦军征伐频繁,如果有一处爆发内乱,怕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压制。
不管是六国遗民,还是孔雀王朝、安息和塞琉古区域的遗民,甚至说北疆勍人,嬴政对他们都毫无信任可言。
童年的悲惨遭遇,让他养成了生性多疑的性格。
嬴政唯一无条件信任的人,只有宋坤!
大秦军工有多神秘?哪怕你当上了宰相,都不知道有这个机构存在。
大臣们只知道,哦,我大秦在上一年,又贩卖军火多少多少斤黄金,赚麻了。
至于装备有何改进的地方,只有武将知晓。
武将也不会闲着没事干,到处吹牛逼,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
比如说李牧,他就不会到处吹嘘,哎呀我家孙儿干嘛干嘛的,有多大成就。
他明白,一旦泄露风声,很有可能会让李荷华陷入险境。
......
李牧重重的拍了拍孙子的肩膀,笑道:“阿荷,大父以你为荣!”
李荷华激动的点点头:“谢大父理解!”
“孙儿想着,再干几年,就回家给你养老。”
在大秦军工里做研发,俸禄可是天文数字,最高贡献者可比丞相李斯的年俸还要高出三倍!
因为是直接从武器出口贸易额中抽取出来,奖励这帮科研人员的。
秦朝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的年俸为4200石粮食;
九卿(奉常、郎中令、卫尉、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内史、少府和太仆)的年俸为2160石粮食;
最高等级爵位彻侯在职或退休的年俸为1800石粮食;
钧都府的监察御史的年俸为1800石粮食;
各郡太守(不分大小)的年俸是1440石粮食;
......
4200石粮食,相当于现代的斤,如果换算成为现代的三元一斤,即李斯的年薪为151.2万元。
不过,那么多粮食肯定是吃不完的,就按同等价值的物品或秦半两发放。
看得出来,嬴政对于科研这方面的扶持力度,非常之大!
众所周知,贩卖军火可是一笔暴利生意。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朝廷能从中获取到的利益,远比投入要夸张得多。
虽然天天开玩笑,说什么“九族警告”,实际上很多工匠都是为了丰厚的利禄,心甘情愿去奋斗的。
李荷华觉得自己,赚够了,他对钱不感兴趣。
没曾想,李牧却制止了他这个想法。
“阿荷,大父不希望你离开。”
“为何?”
“你留在那里,比留在我这个老头子的身边,更有价值!”
“可是大父......”
“没什么可是的,你听我的话就是,哪怕有朝一日我去世了,你也不要浪费时间替我守孝。”
“???”
李荷华噎住,见大父如此坚决,他只好无奈点头应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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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屎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就在李牧说出那句话的半个月之后,他就喟然长逝了。
李荷华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是应该庆幸,还是悲伤?
庆幸的是,他能送大父最后一程。
不幸的是,这么多年才见一面,就要分离了,而且是永远的分开。
听闻李牧去世,嬴政派人前去哀悼,送上奠礼。
李荷华紧紧地抓住一卷玄色绢布,跪在中堂嚎啕大哭。
绢布中,是陛下为了奖赏他过去的功绩,所封赐的十四级右更爵位。
本来,他是打算,再努力一下,等晋升为十六级大上造爵位的时候,再回家告诉大父这则好消息。
结果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他还没来得及说呢,李牧就在夜里,偷偷的闭了气。
这......成为了李荷华一辈子的遗憾。
他将绢布放在火盆中,火苗点燃了绢布的一角。
既然不能当面去说,那就烧给大父看看吧。
当然,这种烧毁始皇帝的任职文书行为,被视为对始皇帝不敬,一旦被人知道,可是杀头的罪。
可是李荷华顾不上那么多了,反正每次进爵,他都能收到一卷新的任职文书,而且不需要核实或者收回过去的。
类似这种任职文书,他有十几卷。
李荷华将绢布烧得干干净净,撑起身子站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有人搀扶,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
他猛然抬起头,望向摆放在中堂的豪华棺椁。
一刹那,他热泪盈眶,哭得不能自已。
“呜呜呜,大父,是你吗?”
“你看到了孙儿的成就了吗?”
“我是你的骄傲吗?”
......
父翁李鲜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李荷华的肩膀。
“你大父说,你的工作要紧,可以不必守孝了。”
“嗯,我知道!”李荷华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泪痕。
李鲜重重的叹了口气:“好好干,不要让大父失望!”
纵然他再不舍,父翁之命,不敢不从。
他很不希望儿子再回去那个鬼地方,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俸禄高吗?
问题是,我们嬴姓李氏,根本不缺钱呀。
李鲜是真的不希望儿子再去受苦,安安心心的在府内,当一个逍遥公子,不好吗?
尽管嬴姓李氏新一代人才凋零,恐怕再过三代人,就会泯然众人矣。
但是,那又如何?又不是自己要考虑的问题。
“嗯!”李荷华却眼神坚定的回答,这幅姿态,倒是让李鲜愣住。
“阿翁,待到大父下葬之后,我就回去了。”
“哦,哦,好。”李鲜还能说点什么?这是儿子的选择,他选择尊重。
三个月后,李牧的棺椁从邯郸郡出发,一路来到骊山大墓中。
此处,本是秦始皇陵墓。却已先埋葬了三名大将。
不过对于嬴姓李氏而言,能够陪葬皇陵,是极高的哀荣,能拿出去吹嘘一辈子的荣耀。
李荷华还是第一次来到骊山大墓,见到了那些兵马俑。
兵马俑上的涂料,是他与同僚们熬夜研制出来的。
如今第一次见到实物,感觉还挺感慨。
“阿翁,对面的墓室,葬的是谁啊?”
李荷华好奇的望向,发觉正对面的墓室装潢已经完成,而且有动工痕迹。
“是姬姓蒙氏父子,两位彻侯,两位上卿,两位上将军。”
李鲜说着这话,眼里透露出的羡慕,根本藏不住。
在秦朝许多家族心目中,姬姓蒙氏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大秦第一世家。
一代彻侯、上卿和上将军,本是无敌路,没想到下一代立即出现了一个伟大的人物。
反观自己,真是令人唏嘘啊。
也许,最让他们羡慕的,可能还有宋坤。
蒙骜之女,蒙武之女弟,姬馜,她是腾瑞单于的正妻,是勍朝的大阏氏,类似于秦朝帝后的顶级地位。
有了这层关系,这就意味着,即便姬姓蒙氏的子孙,在秦朝混不下去,完全可以北上谋富贵。
多一条路多一个选择,总归是不亏的。
你看蒙武的大儿子蒙恬,不正是放弃了秦朝的待遇,北上被任职为勍朝的都元帅吗?
都元帅,跟秦朝的上将军爵位相当。
可是,区别就在于,勍朝只能有一个都元帅,而秦朝却可以有许多个上将军。
蒙武小儿子蒙毅混得同样不差,如今在宫里担任郎中令。
姬姓蒙氏,满门忠烈,满门荣华。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当初怎么就没能让我遇见宋坤这样的杰出青年呢?
......
待到李牧的葬礼流程结束,李荷华在房间里,一边抽泣一边收拾行李。
从今以后,他就是一个没有大父的孩子了。
第二天,他起床很早,在平旦时分(凌晨3点)就推门而出了。
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清晨里,李荷华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包括自己的父翁李鲜。
守卫在门外的士卒,早已准备好马车。
李荷华在上车之前,深深地望了眼李府。
“再见了。”
“下一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此刻的他,心中或许少了某种牵挂,变得更加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