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还有个纪念店,卖一些书和卡片纪念挂件等等,还提供寄信服务。
向书微之前来的时候想写来着,都拿了一张明信片,但坐到桌前时,写了没两个字,就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没有什么东西想得到但要寄托于五年后还是十年后才能实现的。
她想要的东西都能拥有,也很满意自己的当前的生活状况,也没有要一展宏图的打算。
人生里想要的都有,而能维持现状一直生活下去就是很好的结果——那时的向书微当然觉得,她的生活能永远不变。
那她一帆风顺的人生中,唯一想要的又没得到的,只有裴祈淮。而裴祈淮那种人,才不是随便写个愿望就能拥有的。
想要得到裴祈淮,寄托于一张明信片是没有用的。
但今天不一样——
向书微走在前面,裴祈淮跟在她身后,走进那家纪念店。
向书微轻车熟路地走到拐过书架,走到一面墙的明信片前面,踮起脚尖,想取下最上面一层的第一张绘着波浪的蔚蓝色明信片。
一只手从她的头顶上方穿过,拿下那张明信片,不用回头,也闻到了某人身上的香水味。
哦,不对。
他说他没喷香水。
想到那件事,向书微的脸又微微发热,不觉咬了下唇,转身抽走裴祈淮手中的那张明信片。
抽完后,手指又顿住。
裴祈淮:“你又来过?”
店内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东西,入门乍一看是书店,但仔细看,又有很多七七八八的东西。帽子口罩钥匙扣都挂在一块墙上,放得很拥挤。
而向书微却步履不停,立马就走到了放满明信片的那面墙前,而且那么多张明信片也没犹豫、迟疑,似乎想都没想就决定好了要拿哪一张。
进门后,立马找到一面墙的明信片在哪,可以勉强说她眼尖。但没有停顿的选择,完全不符合她正常的作风。
但向书微是什么时候来的?
工作日她都要上班,周末的时候,两人也都在对方的视线里。她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又去饭店又来这里。
这个公园不小,从入口处走到这家纪念店,他们花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还不算他们停在公告栏前聊天的那些时间。
每天他八点半之前回到家,她五点半下班。中间有三个小时。她路上来回打快车也至少要一到一个半小时。在店里待一会儿,也要十几二十分钟吧,去公园更加来不及。
而且她不可能知道他每天几点回来,可能是八点多,也可能是七点多。
裴祈淮也不倾向于向书微特地请假去踩点。之前让她请假, 她还拒绝了。
没两个星期前,晚上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向书微还跟他说,刚知道有全勤奖,扬言下个月一定要拿到全勤奖。
所以,如果向书微不是这阵子下班后来踩的点,那是过去的三年里,来过明海……
那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但过去的三年里,她来明海,干什么。
她不是,不要他了吗。
……
向书微听到“来过”这两个字就敏感,一时也没注意裴祈淮话中的那个“又”字,便急于反驳道:
“我当然没来过,我怎么可能来过。”
裴祈淮幽沉的目光,直勾勾地一言不发地看着向书微,显然不信。
向书微撑了不到五秒,败下阵来,胡乱地拿下一张触手可及的明信片,塞进裴祈淮的手中,催促道:
“写完后留下地址可以寄给几年后的你自己,你要是一张明信片不够写,这里也有信纸,你自己拿。”
“那边有桌子可以坐下写。”
向书微边说着边拉住裴祈淮的胳膊,往那边走。裴祈淮倒是跟着她走,但也还在冷静地并不罢休地继续追问:
“你来过明海?”
向书微:……
“你来明海干什么?”
来见他吗。
裴祈淮的瞳色变深,下颌线绷紧,维持着神色的平静。
当然不可能,他从未见过她。
在幻觉之外——
他从未见过她。
也没有在某个凌晨两三点接到陌生号码的来电,明明只要在哪个深夜,她心血来潮地打一通电话,他就一定能接到她的电话。
毕竟凌晨未眠,对这三年的裴祈淮来说,是常态。
可她是那么残忍,没有打错的电话,也没情绪上头发来的消息。
在深夜里,把摞得很高的文件推倒,并不是解压的行为,拿起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熟记于心的号码,等她的个人主页跳出,看她的头像,看她的个性签名,看缩略图里她的朋友圈。
猜她最近的生活,更是自取心堵的行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些心酸苦楚,变成了滋养他的养分。
为什么这些会变成养分?再也见不到的日子里,有关她的痛苦,都变成裹着玻璃渣的糖果。
痛,也好过无关。
多么无理的反馈机制。
分开后的向书微好像变得懒散。
头像很久也不换,个性签名也不换,过了三个月,终于发了一条朋友圈,还是帮朋友的转发广告。
看到的那一刻,裴祈淮觉得自己有病。
不缺席的一百多天的打卡,等来的是基本上的人都不想停留的广告。
像浓墨一样化不开的夜色,坐在办公桌跟前的男人,脸上有明显的倦怠之色,好半晌,他弯下脖子,笑了起来。
挺好的。
她照常过着自己的生活,还能好心地帮她的朋友发发广告,一切都挺好的。
她过得挺好,就是挺好的事。而他的痛苦,也会因为她过得挺好而有所减缓。
喜悲同源,都由她左右。
……
两人走到桌边,紧挨着窗户的一张桌子,阴天的自然光线当然不够明亮。但店里秉持着节能环保的口号,在天光尚在的此时,并没有开灯。
落在裴祈淮脸上的光线透着灰调,氛围冷冷的,靠近下颌线的部分,更是趋向漆黑的阴影,越过他的身影,是静置的书架,店内的人并不多。
向书微突然觉得这一刻的裴祈淮有点冷。微低的头,贴着桌边站着,没有坐下,用收敛着所有情绪的瞳孔,无声地第三次追问她。
——你来明海干什么。
向书微无奈地垂下眼睑,唇角露出的淡淡的笑意有点苦涩、认命。
向书微伸手抓住了裴祈淮的手,慢慢地穿梭进他的指缝,摩挲,道:
“你先写,待会我回来告诉你。”
裴祈淮手指一勾,紧紧回扣住向书微的手。
“你去哪?”
“不去哪。”向书微的目光环顾四周,轻笑道:“我就去看看店里别的纪念品,想买一些,你先写。”
……
背对着裴祈淮,朝前走,向书微脸上为数不多的笑容消失殆尽,抿抿唇,心率一时并没有平复的痕迹。
一个先离开却又纠缠的前任,会让他讨厌吧。
她该怎么办。
向书微快步走到柜台前,老板听到动静抬头,神色一喜,口吻有些熟络。
“你又来啦?好久没见了。”
向书微的脑子里想的满是怎么应付裴祈淮的办法,听到“又来”,话说出口比膝跳反应还快。
“我没来过……”
向书微猛的止住,顿时讪讪地抬眼,就看到老板迷茫惊愕的神色。
向书微又低下头,挠了下脖子,没好意思看着老板问,语速慢了点,但还没磕绊。
“您这有《哈姆雷特》吧,您跟我 说一声具体在哪一排。”
老板点了下头,眼神几分探究不解,但还是碍于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没继续问,抬手给向书微指了一个方向。
向书微说了声谢谢,就快步朝那排书架走去,恨不得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确实没花多久,用了不到两分钟,,向书微垫脚,神采奕奕地取下书堆里的那本《哈姆雷特》。
在书架后蹲下身,向书微打开笔帽,把明信片垫在封面上,唰唰落笔写道:
我要和你,在一起。
末了,向书微还画了个爱心。
《哈姆雷特》的原着,裴祈淮以前就有。但向书微觉得自己现在再买一本送给他,也是无伤大雅的。毕竟自己买的和别人送的,感觉不一样。
别人送的,和她向书微送的也不一样。所以买一本《哈姆雷特》送给裴祈淮,在向书微谨慎的考虑之下,这完全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的醉翁之意,自然不在酒。
无论是五年后还是十年后,时间都不会慷慨地将裴祈淮白送给她。那她想得到裴祈淮,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获得他的应允。
所以她写的明信片不会寄到五年或者十年以后,会作为一份情书,直接递到裴祈淮的手中。
时间不行——
这个世界上,只有裴祈淮能实现向书微的愿望。
夹在书当然是因为她矜持,她多少也是要一点点的小面子……
而且如果不夹在书中,她现在直接把那张明信片递到裴祈淮的手中,既不浪漫,时机也并不恰当。
裴祈淮应该还是会直截了当地拒绝她。
……
不知道向书微想做什么,但她叫他写明信片。
在细枝末节上,拒绝向书微这件事,裴祈淮还没学会。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一次要多为自己想一想,不能再被某人的临时起意完全拿捏。
但她只是让他写张明信片,这是多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何必要拒绝。
坐下,抽出笔筒里的一支黑笔,打开笔帽。
裴祈淮的笔尖悬而未决,好半晌,才落了一个黑点到纸面。虽然裴祈淮一直习惯于给未来做计划。
但很显然,这种给未来寄明信片又或者是寄信,并不是要他写下什么详细的计划——
有关航星未来五年甚至是十年的计划,在这张薄薄的明信片上,当然写不完。
与其说的是一定要实现的计划,这种活动,更多的是要求人写下大概率不能实现的美好期望吧——
裴祈淮这样想着,终于流畅地在横线处写下一笔一划。
一共就五个字——
和她在一起。
甚至标点,裴祈淮都没点。把明信片翻过来,字的那面贴着桌面,裴祈淮看着向书微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礼品袋。
裴祈淮默默用掌心压紧那张明信片。
向书微走进桌边,没坐下,把礼品袋放在桌上,面上带着浅笑,睁眼说瞎话道:
“我已经把我的那张明信片寄出去了,就给那边的那个年轻小哥。”
裴祈淮点了下头,起身,脚后跟微抬,向书微想起来,“献殷勤”地问道:
“要不你给我吧,我帮你给他。而且我已经走过一遍流程了……”
“不用。”裴祈淮说完这两个字,就头也不回地往那个“邮差小哥”面前走去。
向书微盯着裴祈淮的背影消失在一排书架的拐角之后,无可奈何地垂眼,看看桌上那个已经被她里三层外三层绑好的《哈姆雷特》,生怕裴祈淮早早发现她的告白,然后像今天这样,拒绝了她。
她写的是——哟要和你在一起。
裴祈淮写的是什么呢。
也不给她看看,小气鬼。不过她应该也能猜出来,应该是跟航星有关,这三年多,他生命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航星上。
别说裴祈淮自己了,向书微每每想到夜夜灯火通明的航星大楼,凌晨三四点还亮着的航星顶楼的灯,她比裴祈淮还希望,航星能有很好的结果。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向书微都比谁还希望裴祈淮能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他付出的所有,都能得到圆满的回报。
……
当然向书微这么讲,并不是因为他们要在一起,所以裴祈淮要上进,要优秀。她只是期望——向书微所做的一切,都能得到很好的结果。
或许她比大多数人更加在乎裴祈淮的美好前程,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尽管现在,他的未来已经不再把她考虑在内。但向书微仍旧在意着“裴祈淮鹏飞九万里”的远大前程。
……
裴祈淮寄完明信片,走回向书微的旁边。向书微的神色认真,眼神有点儿飘忽,似乎在想什么。
裴祈淮看了看桌上那个精致的礼品袋——提手上甚至自己用一条红绸带绑了个蝴蝶结,,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裴祈淮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先压下这个疑问,先问道:
“所以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过去三年,你为什么来明海,来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