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负手出了地牢,不知何时起了狂风,寒风猎猎,檐下的灯笼被风拽得歪斜,几欲挣脱檐顶上的吊钩。
段青站在门口等她,一见她出来,忙撑开大氅给她披到肩上。
徐枫捂着帽子从门上跑过来,“才把曹总管送出门,御前叫人来传信儿,皇上跟前没有老人儿伺候,要把曹总管给叫回去。”
常念把吹到脸上的乱发拨开,“回去就回去吧,这两天皇上没缓过劲儿,那些老臣不敢上御前刺激皇上,等过两天,咱们就该被弹劾了。”
徐枫朝地牢抬抬下颌,“那个’主子娘娘’怎么办?”
常念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风刮过,三个人迎风刮了一脸的土。
常念朝地上呸了两声。
“好生伺候着吧,怎么也轮不着她来顶这口锅,跟看守说一声,姑娘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就是。”
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徐忙紧走两步追上来。
“把敬事房的总管太监给绑起来,那么有闲情和皇后宫里的人聊御前的事儿,这回就让他长长记性,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徐枫呲着牙说明白,既然指定了背黑锅的人,这差事儿就好办多了。
徐枫转身下地牢,贺彦正拾级上来,看见他拱手见礼,“徐副使,顾大人回府了吗?”
徐枫站住脚,“怎么了,有事?”
贺彦摊开手,递到他面前,“顾大人吩咐让去山西的千户分南北两路查探流寇的踪迹,刚才老刘说飞回来了一只信鸽儿,卑职拿给顾大人瞧瞧去。”
徐枫知道贺彦的为人,自己偶尔不在衙门,大事小事都是他在干,他也从没有因此抱怨,实在算是个不错的同僚。
他看了一眼他手心里的小纸筒,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顾大人回值房了。”
贺彦知道规矩,走到值房外站住脚,隔窗朝里头喊话,“顾大人,有从山西传回来的信儿。”
常念正漱口,段青出去带了进来。
常念嘴里正含着一口水,伸手接过来,拈开那个小纸卷,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很想你。”
常念一口水没吐出来,瞬间呛咳了起来。
段青忙在她背上猛拍,“怎么了这是?”
常念只顾扶着腰咳嗽,背过手去,指着门外。
段青忙到门外叫住正要走的贺彦。
“你先别走!”
常念好不容易顺过了气儿,擦了擦嘴,才走到门房外问,“确定是咱们衙门里的信鸽吗?”
贺彦一脸茫然,“衙门里养鸽子的老刘拿给我的鸽子,不应该弄错啊,属下没看里头内容,是出了什么事吗?”
常念皱眉,“去把养鸽子的差役叫过来!”
贺彦说是,不一会儿就把老刘提到了值房门口。
老刘一脸惊恐,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您……您找小人?”
常念伸出手摊开手掌,“这是咱们府里的鸽子送来的吗?”
老刘低头看了一眼,说是,“这只鸽子飞出去了一天,今儿天黑才回……”
常念冷声打断他,“飞回来的鸽子你能辨认清楚吗?混进了别的鸽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老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人,小的不敢夸口,小的几百只鸽子都养过,只要是自己经手养的鸽子,小的基本都能辨认清楚,咱们衙门养的鸽子本来就不多,只有二十三……”
“二十三?”常念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纸卷,有些回过了神。
“我怎么记得,不是二十只吗?”
老刘掰扯着手指,细细数道:“大人,原先是二十,上半年跟着枢密院的鸽群飞丢了三只,小的添了三只,上上上月又被带飞了两只,小的又添了两只,上月济王殿下又送来了三只……”
常念一时没理清,侧着耳朵问,“谁送来的?”
老刘扁着嘴说:“大人,是济王殿下送来的,那天您没在衙门,他说他告诉过大人您了,不用再回您,小的就没来说。”
常念把手心里的纸条攥了攥,无力地摆了摆手,“是我忘了,你下去吧。”
老刘抹了抹额上的汗,磕了磕头,“小的告退。”
贺彦看老刘走了,转过脸严肃地看着她,“顾大人,是千户们出事了吗?”
常念扶着额头,清了清嗓门,“不是千户们递的消息,才过了一天,想来消息也没这么快,对了,下回再有信儿,你先不要看,记得直接带过来给我。”
贺彦一脸不明所以地说是,等她示意后才转身离开。
段青陪着她进了值房,一副了然的神情,“是济王吧。”
常念又看了一眼,她没见过济王的笔迹,纸笺是秀润遒劲的笔触,看起来颇有风骨,只是再看一遍内容,还是腻歪地让人倒胃口。
她把纸条扔了出去,段青拾起来展开看了一眼,顿时酸得倒牙。
常念扶着桌子坐下,“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应该一早就得了消息,现在竟然还有闲情写这些。”
段青把那个纸条卷起来,搁在她手旁。
“想来济王早就着手了……”
她突然拍了拍大腿,“咱们府里前段时间每天都会有几只鸽子飞到院里,刘妈天天喂,昨儿还跟我念叨,说谁家的鸽子送错了小情郎的信,这么久了,没人回信还让鸽子天天送,还非让我查。
常念一手撑着脸,把桌上的灯罩取下来,就着烛火把那个纸条点燃。
一丛小小的火苗窜上来,她不紧不慢地把那团火苗丢进炭盆里,那团光亮跳跃了一下,很快就熄灭了。
“济王临走前跟我说会派人跟我联络,没想到就是这么联络的。”
段青问她,“那咱们还回府吗?要不要回去看看都送了什么信。”
常念说不用,段青便上来替她解了大氅。
她坐在案前沉思。
案上的烛火颤动,看得久了,即便闭上眼,眼里也闪着一片金芒。
段青上前拿灯罩覆上去,屋里的人和物,便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长夏有孕,对她来说,是逼仄路上突现的一缕曙光,她有一些茫然,更多的是感慨。
感慨老天待她不薄。
她吩咐段青拿纸笔过来。
“既来了信,就该有回信。”
常念在那张小小的纸条上落笔。
“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