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之上的风像打磨了千年的冰刃。
她踩着嵌在山岩的冰晶栈道向上,每块冰晶都映着自己模糊的倒影——眼尾的冻伤结了薄痂,猎弓上的发光鱼鳍正将周围的雾气吸成细小的漩涡。
第三个冰晶断裂时,她抓住了悬垂的冰棱,却发现冰棱内部冻着完整的蝴蝶标本,翅膀上的鳞片竟排列成蛇鸦图腾的变形体,鸦喙化作了展翅的形态。
云雾突然在栈道尽头聚成漏斗状,传来类似玻璃碰撞的脆响,有东西从雾中浮现:由冰棱搭建的悬空神殿,每根支柱都雕着螺旋上升的双蛇,蛇身缠绕着人类指骨串成的经幡,幡面上的朱砂字迹已被风雪磨成血点。
当她的影子踏上神殿前的冰台,所有经幡突然转向,指骨节相互碰撞,拼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带心跳者...禁入第三层瞳孔。”
冰台中央的凹陷里,冻着半具跪坐的骸骨,双手捧着裂开的冰核——与她口袋里的碎块纹路完全吻合,骸骨腰间挂着褪色的皮袋,袋口绣着第七驿站的路标图案。
神殿二层的冰窗突然映出人影,穿白色斗篷的人正站在悬空的廊桥上,手中托着水晶瓶,瓶中冻着蜷缩的光带,光带形状像极了冰湖底骸骨的螺旋角。
“它们吞掉了你的声音。”那人开口时,水晶瓶里的光带突然扭曲,廊桥下方的云雾中,浮现出无数悬浮的冰晶眼球,“在雪心跳动的地方,说出名字就会变成路标。”
他转身时,斗篷下摆扫过廊桥边缘,露出的靴底竟与冰湖底的青铜钉相同,刻着逆向的楔形符号,而他的后颈处,皮肤下埋着半截冰棱,棱尖正对着延髓的位置。
她摸向口袋里的冰核碎块,碎块突然发烫,神殿地面的冰纹开始流动,显露出向下延伸的阶梯——阶梯两侧的冰壁里,冻着成排的守墓人,每个守墓人胸口都嵌着发光的眼点,眼点颜色与她猎弓上的鱼鳍相同。
穿白斗篷的人突然抛出水晶瓶,光带化作冰箭射向她的眉心,却在触碰到冰核碎块时碎成荧光粉末,那些粉末飘向神殿顶端,拼出一座正在融化的雪山轮廓,山腹处裂开的伤口里,涌出与冰湖相同的暗红水流。
“你父亲把最后一次心跳封在了雪心。”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水晶瓶在手中裂开,冻在里面的光带原来是段记忆:雪线之下的驿站里,父亲正将冰核碎块塞进她的行囊,窗外传来冰湖方向的闷响,“他替你当了三年的路标,现在该你去拔下雪山上的钉子了。”
冰台突然震动,那些冻着守墓人的冰壁开始融化,眼点脱离胸口,悬浮着聚成箭头,指向神殿后方的雾墙——雾墙里传来齿轮转动声,与冰湖底沉船的轰鸣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沉重,像整座山在咬牙。
她跨过骸骨时,皮袋里掉出半张地图,残缺的羊皮上画着雪山剖面图,核心位置标着“雪心”,周围插着十二枚青铜钉,每枚钉子旁都注着消失的驿站名字,第七驿站旁画着蛇鸦图腾,心脏符号上打着红叉。
穿白斗篷的人已倒在廊桥上,后颈的冰棱被震出,伤口涌出的不是血而是碎冰,他临终前指向雾墙:“钉子在雪心的十二道脊椎...每拔一根,山下的冰湖就会吞掉一个驿站...”
雾墙突然裂开,露出向上的冰梯,每级台阶都嵌着青铜钉,钉头刻着她熟悉的楔形符号——正是穿藏青斗篷的人钉在冰湖上的那种,而冰梯尽头,悬浮着半透明的心脏,心肌表面布满冰棱,每道冰棱都连着山下某个方向的黑点,像被拴住的星子。
她踏上第一级冰梯,靴底与钉子摩擦出火花,口袋里的冰核碎块开始拼接,碎块间的缝隙里,浮现出父亲临终的画面:在第七驿站的篝火旁,他将染血的鱼鳍羽毛系在她的猎弓上,背后的雪山传来心跳般的轰鸣。
冰梯拐角处的阴影里,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冰面的窸窣声。
那个穿藏青斗篷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斗篷边缘的蛇鸦图腾在冰光中泛着冷意,他摘下面罩,露出左脸从眉骨到下颌的疤痕,正是三年前在第七驿站替父亲挡住雪崩的猎人——李锁柱。
“丫头,你父亲临走前把破冰锥塞在我靴筒里。”他扔来柄缠着鹿皮的短锥,锥头还沾着新鲜的血冰,那是只有雪心附近才有的红色冰晶,“他说要是在雪线遇见你,就带你看第三根肋骨的印记。”
他扯开衣襟,左胸肋骨处烙着与冰核碎块相同的纹路,正是蛇鸦图腾的核心印记,三年前众人以为他死于雪崩,此刻却带着满身冻伤站在冰梯上,腰间挂着的十二枚青铜钥匙,正随着雪山心跳轻轻震颤。
“十二枚钉子对应十二道魂脉。”李锁柱踢了踢冰梯上的青铜钉,钉头符号突然与他钥匙上的纹路重合,“你父亲当年替你扛下了第七道钉刑,现在每拔一枚,他留在雪心的魂火就会亮一分。”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第一枚青铜钉,李锁柱突然按住她的手腕,疤痕下的皮肤里,有冰棱般的纹路在游走:“记得三年前你在驿站地窖发现的蛇鳞吗?那是雪心守护者蜕下的,现在它们的瞳孔,正盯着每个碰过冰核的活物。”
雾墙后方传来骨骼摩擦的轻响,无数冰晶眼球从雾中浮现,每只眼球中央都映着她的倒影,而李锁柱的背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三条半透明的尾鳍,像冰湖底触须的残影,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摆动。
“拔钉时盯着我的钥匙。”他将十二枚钥匙在掌心摆成圆,每枚钥匙顶端都嵌着极小的冰核碎块,“当年我替你父亲给冰湖钉下第一枚引魂钉,现在该由你来剪断这些锁链了——”
话音未落,最近的冰晶眼球突然爆裂开,飞出缠满经幡碎片的触须,直取她手中的破冰锥,李锁柱的钥匙突然发出蜂鸣,青铜钥匙化作十二道流光,钉在冰梯两侧的雾墙上,拼出父亲当年教她的猎户星图。
“跟着星图走,别回头看眼球。”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尾鳍突然扫向她的小腿,将她推向冰梯更高处,自己却转身迎向涌来的触须,藏青斗篷下露出的半截手臂,已完全变成覆盖鳞片的肢体,“我在第七驿站说过的那句话...其实还没说完——”
她踩着星图光斑跃上第三级冰梯,回头时只见李锁柱的斗篷碎成漫天冰蝶,露出的胸口烙印正在吸收触须的荧光,那些他曾在冰湖战斗时用过的短刃,此刻正从他脊椎两侧长出,化作骨刺般的武器,每挥砍一次,就有一枚钥匙在他掌心碎裂。
“你父亲把你的名字...刻在了雪心的肋骨上!”他的吼声混着冰晶破碎声,尾鳍扫过之处,触须纷纷蜷曲成灰,而他的左眼开始渗出血冰,正是三年前雪崩时为保护她而盲的那只,“拔完十二枚钉子后...去冰湖底找刻着你名字的船板——”
冰梯突然剧烈震动,李锁柱的身影在触须漩涡中渐渐透明,他最后抛出的破冰锥恰好落在她掌心,锥柄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刻的痕迹:是父亲的猎户箭与她的鱼鳍羽毛交叠,下方刻着极小的“锁柱”二字,像某种传承了三年的契约。
她握紧破冰锥,盯着冰梯尽头的雪山心脏,那里的冰棱正随着李锁柱的钥匙碎裂而逐一发亮,第七道冰棱尤其明亮,正如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碎块,始终带着体温般的灼热。
当第一枚青铜钉被撬动的瞬间,雪山深处传来闷吼,李锁柱消失的地方飘来半片蛇鳞,鳞片上用血冰写着半句叮嘱:“别信守墓人的眼点...它们吞了驿站所有的魂火——”
冰梯下方的雾墙里,那些曾冻着守墓人的眼点突然转向她,每个眼点中央都浮现出李锁柱的脸,嘴角开合却发不出声音,正如白斗篷所说,在雪心跳动的地方,名字会变成路标,而有些名字,早已和雪山的心跳,永远拴在了十二枚青铜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