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沙齿国来,要去往绿洲。
狄鹰勒停健马,眺望茫茫荒漠,他今日竟刮了胡子,显得利落了许多。
辨明方位后,按照大致推测,距离绿洲已不算远了,便不着急了,骑着马儿缓行,双手拍打膝盖,哼起了家乡小调儿。
只听他唱“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的好兄弟~人生难得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
再说绿洲,重伤初愈的钟繇避开狄鹰与铁忌,独自溜达,见到庾泗圈个栏子养的鸡,拿起旁边的盆儿喂了两把青稞面儿。
再走几步,看到那棵垂直粗壮的树,所记不错的话,此处该是地牢的入口了。
有一说一,狄鹰能量的确巨大,小小绿洲尚能挖出个地牢,用以关押各路囚犯,他本是王朝捕快,囚犯却不押入长安城,自己俨然成为了瀚海霸主。
他倚靠着树干歇息,想些过往几年未曾梳理明白的事情,在这三年轮回中最惹人注目又最嫌疑重重的,无疑就是狄鹰了,钟繇实在不明白他在此次轮回大局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棋子?抑或棋手?
正想得入神,旁边窸窸窣窣一阵响,伴随着机括声,大树缓缓移动两寸,旁边地面挪动起来,露出个大洞来。
一个削尖了的脑袋鬼头鬼脑地探了出来,四下打量,一下子就看见了同样瞪大眼睛的钟繇,顿时吃惊,一副精钢鹰抓赫然在手!
恶徒!
钟繇是认得他的,轮回清洗参与人物记忆,恶徒必然是不记得这样一号手下败将了,可钟繇既然保留了记忆,就天然握住了主动权,可不能似三年前窝囊了。
恶徒嗓音沙哑,显然许久未开口了,“谁!”
钟繇也严阵以待,眼珠一转,道:“我叫酒徒,你又是谁!”
“酒徒?嘿,你怎么起名跟我一样。”恶徒爬了出来,再度打量他,纳闷道,“看你模样,不像被狄大恶囚禁的好汉,你与狄鹰一伙的?”
“我受了伤,路上被狄鹰所救,带我回来养伤,你又是谁?”
“哦,那就是狄大恶的朋友了,凡是与狄大恶沾边的,都得死!”二话不说,大打出手,恶徒雷厉风行,臂膀用力舞动,鹰抓随他动作,呼啸成风地奔袭而来!
钟繇对他是有了解的,这番变故在意料之内,遂早有防备,即刻动身后撤,恶徒趁热打铁,前冲之势更甚,挥舞鹰抓意图建功,双方一进一退,数步之后,就见钟繇气势一沉,就地止步,整个人忽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钟繇此人,贵为东武林盟主,刀口舔血也是常事,给人感觉往往总是弱不禁风,千魔客时候留下的肺痨病时常折磨着他,令他形渐消瘦。
此刻的他一改颓势,周身武道迸发,强悍脉络疯狂冲窜,在鹰抓近身之际,一把握住!
恶徒当即吃惊,自他出道以来,能徒手擒他鹰抓者,貌似一双手掌数得过来,数千年过去了,那群老古董早不知埋哪儿去了,如今横空出世一个钟繇,着实令人惊喜。
钟繇紧握鹰抓,奋力扯拽,恶徒随他扯动,朝他飞来,即将近身时候,又被钟繇一脚窝中心口,给踹了回去,此刻就变作恶徒扯着鹰抓,将钟繇向自身方向来拽了。
钟繇学他一般,随着鹰抓朝他飞去,同时另只手臂蓄力,近身之际,势大力猛的一拳火速出击,朝着恶徒面门笼罩而下!
恶徒同样出拳,与他拳对拳,硬轰一记!
这一式对冲气劲宏大,周遭大树遭受不住波动,已出现了粗细不一的裂缝。
二人拳对拳,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异样。
以恶徒身份来历,钟繇此人绝不可能握住他的鹰抓,更不可能接住他的拳,以钟繇过往记忆来看,恶徒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数次轮回扮猪吃虎的钟盟主绝对有自信完杀此贼。
结果好像有些不尽人意。
有人来了。
钟繇不愧演技王中王,一下子倒了下去,哎呦哎呦个不停,恶徒嘿一声,看不懂这波操作了。
来的人自然就是狄鹰,绿洲占地不大,风吹草动怎瞒得过狄鹰耳目,与他同来的还有铁忌。
狄鹰视线锁定恶徒,重见天日的恶徒大爷怎能叫他再度关入地牢,必须要奋起反抗,二话不说,脚尖点地,蹭地跃起,双臂舞动鹰抓,与狄鹰一战。
狄鹰轻笑一声,“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休做无用功!”待得恶徒逼近,狄鹰快速倭腰,贴地绕行恶徒身后,手中无刀,便要来一个以快打快,近身缠斗。
狄鹰这小子一肚子肥肉,速度着实不可小觑,一下子绕行背后,恶徒迅速做出反应,就势回环,看也不看抡出鹰抓,朝身后舞去。
狄鹰眼疾手快,双手同出,紧紧握住了来袭鹰抓,随他臂膀发力,将恶徒瘦小的身体向自己扯了过来。
嘿,恶徒大爷还不信了,大爷的鹰抓是谁想抓就能抓得住的?
恶徒被扯向狄鹰,双腿灵活非常,成名许久的魔罗步使出来,脚下自成一方空间,借此稳住身形,尚有余力反击,就看到双腿快至幻作了一片残影,蹬蹬蹬踹向狄鹰。
寻常功法寻常恶徒,狄鹰轻松拿捏,使出魔罗这般诡异身法的恶徒可就难办了,狄鹰猝不及防下挨了好几脚,还有一脚是奔着断子绝孙去的,若非狄捕头法道至强不含水分,只怕要饮恨了。
连退数步,恶徒不给他喘息之机,紧追直上,一拳捣其面门,另一臂箍住他的脖颈,拖拽狄鹰后退,同时鹰抓再出,照着那肥肉大肚皮扎了下去!
狄鹰使个铁板桥,硬生生止住步伐,避免遭恶徒继续拖拽,脚下用力,腾地使了个后空翻,人也倒翻而起,尽管让鹰抓扎进了皮肉中,不过都是洒洒水的小事,狄鹰一把薅出来,借助腾跃之势,劈头盖脸地扎向恶徒脑门。
恶徒魔罗步再起,就要平地横掠出去,脚步刚起,忽又止住了。
周遭空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无尽黄沙龙卷冲天而起,形成了个密不透风的大樊笼,抬头看,天朗气清的天穹之上,狄鹰如神,裹挟刀风剑雨劈斩而来!
狄鹰的成名绝技,大樊笼!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恶徒大爷扑通跪了下去,放声干嚎道:“我错啦我错啦!快快收起神通!”
大樊笼一闪而逝,狄鹰第一时间朝铁忌望去,见他瞪大眼睛,显然也在吃惊这一手绝技,狄鹰转向恶徒,恶徒咧嘴笑道:“还看啥啊,赶紧把地洞门打开,我都想家了,得下去看看。”
识时务者为俊杰,随着地道门缓缓开启,恶徒大爷一头扎了进去,尚能听见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到家了啊,别送了别送了……”
狄鹰无暇与他扯皮,拉起倒地的钟繇,看他唇色苍白,关切道:“可有不适?”
“倒还好,我与他交手不过一个回合,未伤筋骨,不过此人是谁,怎么会出现今日的变故?”
狄鹰搀扶钟繇,与铁忌同进帐篷,这才娓娓道来,“我出身大名府,是个捕快,素来以缉凶追恶为己任,奈何此地距离长安过于遥远,捉住的罪犯不便押送,是故我在此建立了一座不见天日的地牢,专为关押这些天高君远的囚犯,只待时机成熟,便一股脑儿地押回长安。”
钟繇赞赏道:“狄兄思虑周全,以天下为己任,是我这等人最佩服的。”
狄鹰打个哈哈,又道:“尚未帮你们两个介绍呢,来来来,铁忌,这位是钟繇兄弟,路上被仇家追杀,我就带了他来此养伤。这位是铁忌兄弟,一等一的好汉,专门对付魔筑,荒漠中有一处魔息盘踞之所,我与铁忌合计要一屠群魔呢。”
铁忌与钟繇相互见了礼,问询道:“可找到帮手了?”
狄鹰道:“联络到了两批部落,可出动四五十个人帮衬,其中高手不多,大抵也就七八个,加上你我,若有紧那罗相助,想必问题不大。”
“那位大师早不知去了何处,无他助力,想必问题也不大,你看何时动身?”
狄鹰朝钟繇笑道:“你看看,铁忌果然是个为国为民的侠客,心系魔筑为祸苍生,依我看,今晚就可以行动,那群魔物始终盘踞此地,我也忧心忡忡。”
钟繇听他二人盘算得火热,忍不住道:“何不加我一个?别看我身上有伤,只要能为苍生出一份力,要我赴死又有何难?”
狄鹰肃然起敬,当即赞赏不已,不过也作了要求,钟繇可在外围伺机而动,万勿逞强,若是折在里边,狄某要伤心死了。
钟繇满口答应,狄鹰又嘱托他二人稍事休息,自己则去联络庾泗,看她何时回来。
铁忌来到帐篷边,看着大坑出神,钟繇与他并肩而立,轻声道:“你我不止一次进入荒漠执行任务,可你我就像光暗,你永远都会守在我的身后,做我不能做,杀我不能杀,像这般并肩共看前路的时光,好像从未有过。”
“搭档嘛,理该如此。”
钟繇却摇着头,疑惑道:“可这样的场景,我又总感觉曾经发生过,很奇妙的感觉。”
三年前,他们两个并肩立在沙丘顶,与驸马程思美及仪仗兵来了一场对撞……
六年前,他们也来过荒漠,彼时并肩对付的,是狄鹰……
钟繇莫非保留了轮回记忆?
铁忌必须要打消他的疑虑,开解道:“这感觉的确很奇妙,某些时候我在睡梦中也会梦到似曾相识的场景,也不知究竟是发生过还是从未发生过。”
钟繇点点头,默不作声,少许,又道:“你说狄鹰,是否发现了我们的身份?”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狄鹰此人,是棵继任名捕衣钵的好苗子,一手纠察术使得出神入化,能瞒过他是很不容易的。不过无论他发现与否,一定都是出发于利益,你我按照轨迹走即可,最终势必要与其决裂,这是不可避免的。”
“有理。”
铁忌拍拍他肩膀,指着那大坑道:“走吧,去把坑填了。”
说干就干,二人寻姑娘借来两把铁锹,撅腚填坑,耗费去半日光阴,不知紧那罗怎么就崩出了这么大一个坑,填起来颇为费劲。
途中狄鹰路过,告知庾泗半个时辰可返回,也联络上了马匪部落,今夜碰个头即可动身斩魔。
再来几铲子就可完工了,钟繇扶腰笑道:“这坑太大,把我累得五脏庙开始打鼓了。”
铁忌大笑,“一定要请狄鹰来一桌丰盛酒宴!”
钟繇手扶铁锹,开始追忆往事了,“铁忌,你记不记得曾有一次前往微雨天湖执行任务,救下了个美丽女人。”
“微雨天湖我或许不记得,可要说美貌女子,那我一定是记得的。彼时你我活动经费紧张,饿着肚皮在湖上划船,那女人竟寻求咱俩出手,事成之后以身相许。”
“可不是,咱俩尚且养不活自己,哪来力气养活第三个人,所幸姑娘掏出来两个大馒头,解了燃眉之急。”
铁忌遥望远方,慨然道:“两个馒头换一条人命,很划算。”
“当然很划算!”
这件趣事早已过去两年,或许是若干年了,如今想起来也令人唏嘘不少,两个人开怀大笑。
笑声未持续太久,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轰鸣之后,原地又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大坑来。
三个人眼瞪眼,均有些懵。
……
去最北方,看寒风凛冽。
——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