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京城不太平,除去我的原因,仍旧不太平。
起因说起来倒与我那个后辈有些关系。
她入宫不过才短短三个月,便叫楚皇帝动了心,排除万难也要立她为后,这在楚国历史里还是头一份的殊荣。
当然,楚国历史也就这短短四五十年,跟我们东陵数千年的辉煌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这么想着,我又觉得自己可笑,天下易主了这么多年,东陵成了历史,而楚国却正是盛世华年。
东陵后人要做皇后了,我这个祖奶奶心中亦欢喜,为此还特地溜进宫去瞧了后辈几眼,原本朴素的丫头打扮得矜贵端庄,前后侍奉的仆从不下三十人。她不过也才十来岁的年纪,正是活泼的时候,就算头戴冠钗,坐姿端庄,眉眼间也是少女的俏皮灵动。
她看楚皇帝的眼神中亮着色彩,是少女时期情窦初开时的模样。
从前我也会想,赢玉公主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夫君,需得是我自己喜欢的,就算父皇不喜欢,我也要一意孤行喜欢他。
东陵公主,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
但是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宿命,我将终其一生都困在山月台中,用最见不得人的巫术护佑整个东陵。
可惜……东陵灭国了,而我也没有爱过谁,实在遗憾。
新帝立后,万国来贺,一时之间京城多了许多番邦面孔,我还看见过有一头红发的威武猛男,眼珠子竟还是碧绿色……后来想起秦君遥,发现他那头白发似乎不扎眼了。
生人一多,乱七八糟的事也跟着多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城中陆续出现了一宗朝臣官员离奇死亡的诡案,也不知是中的什么毒,竟让人笑着在睡梦中死去。
因遇害的皆为朝臣权贵,因此牵连甚广。
刑案司探查数日也找不出任何凶手的线索,只让诸君多加小心,如有线索立即上报,搞得本来就人心惶惶的京城人人自危。
本来,这件事跟我是没有关系的,奈何总有挑事的碎嘴子胡言乱语,说什么我的后辈德不配位,这就是上天的警示。
朝廷里清流那一派的几位士大夫联名上书,极力反对新帝立我的后辈为后。
新帝迫于压力,竟然延迟了立后大典。
我当时甚至有想过杀了皇帝,换一个傀儡上去,要不是我那个后辈确实心悦于他……
难怪东陵国师不能动情,情情爱爱这些没用的东西属实是会影响我们施展巫术。
不管这个事情原本是不是冲着我家后辈来的,现在都是了,等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必定加倍折磨,每日好药吊着命,让这个幕后主使将十大酷刑一一受个遍。
我披着厚重的黑斗篷,站在人群中。
布告栏前围了许多人,我站得远,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角落上粘贴的画着无脸红衣的悬赏令,上头仅书了一行字,什么江湖妖女作恶京城,凡擒妖女者,赏金五百金珠。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画像上的无脸红衣,十有八九就是我。
画得真丑。
而且我竟只值五百金珠。
也不是我要执念于钱财,我行宫中金砖铺地,玉石砌墙,金银珠宝数不胜数,要多华贵就有多华贵,我才不屑这五百金珠。
我只是气极,时过境迁,我堂堂赢玉公主的价值竟然还不如地砖值钱,这叫人如何能接受。
这张悬赏令上还有一个奇怪的落款,我悄无声息地凑过去,仔细辨认了一番。
镇……天……卫?
这就应是秦君遥所说的那个专屠异人的组织。
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危机可言,反正我都是个死人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我很快便移开目光,今日我可不是来看自己的悬赏令的。
布告栏正中,有一张新贴的悬赏令,看落款是刑案司发出来的,上面还落了镇天卫和皇城司的款。
城中近日诡案频生,诸君需多加提防,如遇危险可寻求司衙庇护,诸君也不必太过慌张,刑案司必定殚精竭虑早日将凶手捉拿归案云云……
末了还写道:凡提供本案线索者,赏金一万金珠。
我极其不服气,这个一万金珠竟是三司同办的大案。而且凭什么我只值五百,而他却值一万。
我若抓到这个一万金珠,必定要将他剥皮抽筋,让这群傻子都看看,到底谁才值一万金珠。
我刚打算摘了悬赏令,就有人先我一步,一只玉手伸过去,“呲剌”一声,将悬赏令摘下。
摘悬赏令的也是位女子,她身上宝石琳琅,腰链上坠着精致的珠串,还有些北漠独特的珍宝小物挂在上面。
北漠人。
我心中叹,果然还是北漠的美人最得我心意,这满身珠宝,一看便富贵吉利。
她摘了悬赏令之后,三两个浮步间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悄无声息地跟上她。
她进了一座官驿的别院。
别院布置得很随意,但处处可见其精妙,这个精妙主要是在机关暗器上,飞镖暗箭藏得到处都是。
北漠时局一向动荡,各方势力混乱。楚国在北漠边境征战多年,如今也有七八个小国附属大楚。也不晓得她是哪国人,竟然如此小心谨慎,连床下都撒了毒,也不怕毒了自己。
卸下一缕金线,我潜回了井中。
我布置了两条金线,其中一条缠着秦君遥,另一条缠着那个北漠美人。
显然,这位北漠美人也是冲着这一万金珠来的,青天白日我不便出去,倒是可以利用她查出一万金珠的下落,我只管坐享其成。
在井中静候几日,突然其中一条金线有了异动。
我睁开眼。
西南方向。
夜色掩盖下,这座府邸静得很,此处又是偏院,零星只见了一盏微微烛火。
院中立着四个北漠人,一旁的檐下晕了个着素衣的丫头,脚边打翻的竹篮里散落出许多白纸折的花。
“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咱们要入乡随俗,入乡随俗懂吗?自己看看,这小丫头都被你们吓晕过去了。”说话的女子正是之前摘走悬赏令的那位,她今日穿着蓝色衫裙,裙上坠了许多宝珠铃铛,头纱上缠挂着淡蓝色的水晶细链,颇具异域风情。
她面前站着两个笔挺的暗卫,穿着夜兰国独有的暗纹短袍,遮住了手臂和胸背,露出精壮腰身,腰间皆有珠链,横眼过去,颇赏心悦目。
大漠之国,服饰上总和中原自是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