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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张柚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一切。

却忽视了,自己究竟可不可以。

张柚报的专业,是临床医学。

大一那年,她在解剖课上受刺激晕倒了。也是那时,她才发现,她见不了那般血腥的场面。

她以为,自己可以救人。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那个,在旁人遇到和她相似的境地之时,足以拯救他们的人。

却偏偏,天意跟她开了个玩笑。

那一天,张柚崩溃了。

她在校医务室里,哭得像个孩子。

从她那年自地震里被救下开始,她就想要成为医生,她想要挽救悲剧,她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上一个个的自己,一个个的家庭。

到头来,却发现她没有这个资格。

那场灾难,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她现在只要握着刀去解剖,脑海里就会浮现那场灾难下残缺不堪的各种尸体,包括她的父母。她像是坠入深海,耳边听不清堂上老师的说话声,仿佛有嗡鸣声在周围喋喋不休,吵得脑仁疼。她眼前只有那些血腥的一幕幕,连手都是抖的。

张柚的事,很快被学院的老师知道。她成绩很好,其他各科,都是第一,除了实操。辅导员鉴于她的情况,建议她转专业。

于是那一年,她在老师的帮助下,转了专业。而小姨,并不知道。

大学之后,张柚很少和小姨联系,一开始她每周都会打三四遍视频,和小姨聊天,渐渐的,她们聊天时没了共同话题,只是照例说着:“最近怎么样?”“挺好的”“要注意身体”,在后来,一周三遍,变成了一周一遍,一月一遍,到最后,变成偶尔想起来才会联系。

同寝室的室友们每周周末晚上都会固定地和家里人通话,而她只能听着她们聊天的话语,装作有事可做,实际上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象着,如果爸爸妈妈还在,他们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每日关心自己,每周都问一问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这几年里,张柚变了很多,她心里藏了很多事,总是瞒着不愿揭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多年的寄人篱下,已经养成了她这般性格。所以小姨不问起,她不会说,更不会主动揭露自己的伤疤。

因而转专业一事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大一结束那年暑假,张柚没有回去,因为突然的转专业,导致她跟不上新专业的课程,落下了不少,她不想成为吊车尾的那个,故而格外努力,留在了学校,顺便继续兼职替人补课,赚取生活费,在校外租了一间房。

大半年的努力,她终于在大二上赶上同班同学,甚至超过大部分人。她终于可以心满意足地带着好成绩回去,不必在过年时给小姨丢脸。

但,偏偏让她再次亲耳听见他们的嫌弃。

哪怕她学习再好,哪怕她再怎么不争不抢,依旧抹不平有心人的偏见,到头来,依旧是个外人。

“我都跟你说了,那小丫头已然成人,你将她安然无恙抚养成人,还有什么对不起你姐姐的?难不成非要赖在咱们家了吗?你是不是还盘算着拿我儿子的钱去补贴她?她都大学了,哪里还需要?”

“妈!你这话说的太偏颇了!小柚无论怎么说都是我的外甥女!而且她大学之后几乎没有同我要过生活费,反而是您大孙子,隔三差五就问他爹要钱,我已然是亏欠她了,你还要怎样?她没有家,我是她唯一的亲人,逢年过节,她不回来这,要去哪?”

“妈,这事确实是你的问题,小柚这个年纪,又不可能自立门户,你要赶她去哪?过年的日子,还是不要再提这种话了!”

“好啊!我这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啊!我是为了谁着想啊!我看你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天天净帮着你媳妇欺负你老娘!呸!”

“妈!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哪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是你一直针对小柚,我才这么说的!”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吵的我头疼!”

……

张柚那时,刚刚取了快递回到门口,刚好听见他们的争吵。似乎他们每一次争吵,话题里都会有她,仿佛她是破坏他们家庭和睦的罪魁祸首,甚至,连她都这样认为了。

灵魂体的张柚看着已经长开容貌的自己,呆呆地抱着特意买给他们的新年礼物站在门口,在听完争吵之后,她识趣地下了楼,在小区里的花坛旁坐下,神情落寞,呆呆地握着屏幕暗淡下去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柚福至心灵般,想起初至乔四院中,和春花秋月她们相伴的日子,那时的她们,以为她被自己父母卖掉心灰意冷,特意安慰她:“那是他们的错,你没有错的,女子之身又如何,难道天生就比男子轻贱吗?那是他们偏见!”

张柚看着坐在花坛边的自己,眼神突然温柔起来,淡淡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他们的争吵,是彼此之间不和,你只是他们宣泄的借口罢了,错的从来都不是你。

与其委屈留下,不如早做了断,省得最后伤心伤肺。他们讨厌你,那便是你每个呼吸每个动作都是错,他们不会放弃驱逐你的,何必自讨苦吃?

小姨是爱你,可是姐姐遗孤这个身份对她来说,又能支撑多久?再多的喜爱,能抵得过那么多年的琐碎烦扰吗?再多的亲情,也终有消失殆尽的一天。等到日子久了,喜爱也会变成厌恶……

别傻了……”

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可以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就不会被困在所谓亲情的囚笼里许多年了。

而刚刚听完他们争吵的张柚,只是一直安静坐在那。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带着礼物回去,装做什么都没发生。刚刚安静的时间里,她已然平复好心情,劝下自己继续忍耐。毕竟她还顾念着小姨对她的好,她还贪恋那张和母亲相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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