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恒有官职在身,这次是将一应事务安排好,才挤出了些时间,又在路上花了几日,还得扣去返程的时间,能在临幽城停留的时间就不多了。当初脑子一热,只想着沈柔止一时不回京,他的思念急需寻一落处,如今她记忆回归,他才觉出两人相处时间实在太短,是以余下的几日,他都在说服沈氏一家让沈柔止随他一道回京。
大约父亲都是内敛深沉的吧,沈良倒是没多做阻拦,只道随女儿心意,沈母钱氏却是不乐意,只说女儿及笄前一直在她身边养着,无灾无难,这才离家不过二载就出了那档子事,且这两年儿子、女儿都甚少在身边,她的年纪越大,越想让儿女在身边陪着。李元恒再三保证日后一定会护沈柔止稳妥,都换不来钱氏松口。
沈柔止也想陪父母过了年再上京城,她虽记起两人之间过往的情愫,却不如以往那般视情爱高于万物,反倒觉得父母亲情才是人安身立命之根本,再者,自己终是年轻许多,情情爱爱日后有的是时日尝试,而陪着父母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李元恒看着心上人心意已定,心中纵有不舍,最终选择尊重她。两人依依不舍于临幽城外告别,约好每隔半月书信一封,以慰思念之情。
来时心焦体燥,去时神清气爽,留足了时间,一路上,饿了困了就寻驿站或客栈休整,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这日,逢下雨,恰好不远处就是豫南一小镇,名曰贤招镇。镇子不大,只有一二百户,不到千余人。然因在官道附近,往来人员大多会转到此处歇息,住上一两日,休息好了再往各处去。是以,镇中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城中人员冗杂。
李元恒和杨恕两人冒雨进了城,随意找了一客栈就住了进去。正值午时,两人饥肠辘辘,便在一楼客堂寻了一靠窗的八仙桌,喊了店小二要了两碗面,一人一面在长凳上坐下。两个男人,又是主仆,近来没有公务,无甚可说的,就都朝着窗外望去,瞧雨景去了。
城镇不大,巷道逼仄,客栈与隔壁的铺子间只有窄窄的一条小巷,实在没甚可看的。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小巷深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头顶上罩着一竹筐,堪堪替他遮挡了些许风雨。然雨势较大,渐起的水花早已将他浑身浸湿。许是他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的模样让李元恒想起了当初的沈柔止,心中涌起一股恻隐之情,“去,将他带来。”
杨恕和他对坐,听主子吩咐,扭过头去看,这才看见那小小的一只,道了声“是”,就奔着那孩子去了。朝店家借了把伞,出了客栈大堂门,拐个弯不几步就到了身前。那孩子看着忽然出现的明显是大人的一双脚,边往后退边抬起头惊恐地望着杨恕,不知杨恕说了什么,这才试探的从竹筐下站起,随着杨恕往店里来。
领着小孩在桌边坐下,杨恕才道:“这孩子许是几天没好好吃饭了,要不是我说有好吃的,他还不肯来。”
小孩浑身湿透,许是雨水将脸上泥污冲刷了个干净,露出清秀的一张小脸。
李元恒瞧着这张脸,说不出的一种熟悉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孩子饿的很了,新添的饭菜还需时间,两人的面先上来。孩子两眼放光,盯着店小二将面自托盘上放下,又盯着两人执筷的手,仿佛只要两人动手,他就会如饿狼扑食一般上前撕咬。
那股熟悉之感还在胸间萦绕,李元恒便将面前的面碗并着筷子一道推到孩子面前。之前还一副能滴出血的眸子一时呆愣,仿佛不敢置信,再三得到确认,这才拿起一旁的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孩子显然已饿的久了,每一口都张的极大,恨不得一口就将面尽数吞入腹中。然虽形容狼狈,但实际并不见慌乱。之前在巷道里可能是雨水湿冷,不得已缩成一团,此时到了屋内,肩背挺直,即便吃面,也未曾身形改变,只微微低头,怕汤汁四溅,将嘴凑到了碗边。
李元恒瞧出了不寻常,这孩子一瞧就非寻常百姓家的。看他年岁,不过八九岁,却能时时刻刻记得坐卧行走的规矩,必定是自小就被人严格教导,这才能在境况如此之差,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情况下都能保持,因为深入骨髓,铭肌镂骨。这也是高门大户尊崇的重规矩、讲礼仪的目的所在,即便身处贫寒,也不能失了贵族的品格,即便低入尘埃,也比众生高贵。李元恒终于觉出那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自小他就是如此被人教导,一根藤条总是高悬头顶,但凡有做的不如意的,藤条便会落在身上。他厌烦至极,无力反抗,只能默默忍受。但好歹他背着父母时,还能缩肩塌腰,潇洒随意,仿佛正义得到了伸张,幼苗得到了阳光滋养。而眼前的孩子在如此境遇下竟还能不忘规矩礼仪,可见幼时所受教导的多么非人严苛。
李元恒一边给孩子倒了杯水,一边劝慰:“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不够还有。”
孩子两腮鼓鼓,如一只偷食的硕鼠,听到他如此说,好似想到了什么,将嘴里的面咽下后,不再狼吞虎咽,开始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起来,更有一股子贵族小公子的气度。
新要的饭菜上桌,已吃完一碗面的孩子仍是一副饥渴的模样,两人哑然失笑,又怕他吃的太多于身体无益,只将一碟点心放到他面前,李元恒劝道:“你饿了太久,一次吃的太多容易脾胃不和,吃了这碟点心就不可再吃了。”
孩子仍是一言不发,许是知道这是最后的吃食,他捏起手指,夹起一块儿点心,慢慢送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小口,然后在嘴里细细品味。小小的人拿捏起来,再加上一身湿漉漉的破烂衣衫,鬓发散乱,不凡里透着滑稽可笑,惹得两人忍俊不禁,更多了几分好奇。
一碟点心只有区区四五块,一块儿只有一口大小,孩子吃的再慢,也终是见了底。吃完后,孩子规规矩矩坐在长凳上,等着两人发落。
李元恒猜想或许是孩子家里遭了难才沦落至此,若能问出家世身份,其家中还有亲人在世,便将人送回去。若是家中只剩他一人,城外有一寺庙,想来愿意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大不了多留下些银两。
李元恒托了店家去买一身孩子的衣衫,三人齐上楼。店家着人抬来了热水,不需两人说,孩子自去了浴桶边,脱了一身破衣烂衫,跳进桶里,梳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