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痴笑矣
对于吴崇他们阴间行走来说，在看待山算子这等过于夸张的“爱情”故事之时，想法与明安两人也大差不差。
或许山算子的的确确有他非死不可，非爱不可的理由，可那又如何呢？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么多人，乃至于周边千百道阴魂鬼影，不也各自有着自己非活不可，非坚持下去不可的理由？
大家都是人，都是鬼，你经历的事情未必比我多，我所拥有的感情也未必比你淡薄。
只不过，世间感情千万种，我的眼睛里面除了爱情这种感情以外，还容得下其他感情，看得见其他风景。
你要为爱赴死，我不理解，但我还是会选择尊重你的想法，因为这是你的自由。
此乃不属玄门中人，与山算子间完全是陌生人，过客关系的吴崇三人内心最真实想法，仍旧当一阵耳旁风吹过。
等到山算子向他们倾诉完，自己想要倾诉的爱情故事，他们从其口中得到全部线索。
双方之间，短短两天两夜的遇见，也就到此为止了，或许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山算子其人其魂，已然彻底消逝。
但他们，仍旧是那个他们没有改变。
仍旧有自己需要独自坚持走过的，无数个黑天，白夜在前方等着他们，陪着他们。
至于陈铁锁？他的想法再简单不过了。
眼前老头到底是谁？怎么看起来脸这么白呢？怪吓人的，他们刚刚到底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狗屁。
啊！老爹，老娘，早知道会撞见他们，我今天下午就不该跟你们吵架，跑出家门……
想着自己今天碰到的所有狗屁破事，见到的所有狗屁怪人，脸上泪痕未干的陈铁锁又默默抬起手，擦拭眼角热泪。
此时此刻的他，相比以往十几年里任何一刻，都更想要回到那个四面漏风的小屋子里。
跟自己亲爹亲娘共同挤在一张小床上，听着他们喋喋不休的咒骂，埋怨声，反倒能使他睡得更加温暖，安心。
毕竟，屋子再破，也是家。家人再烦，也是亲。
“在我师兄卜算出他们薛家恐有灭门之祸以前，他还没告诉其他人这些事，因此我们很顺利就出了薛宅。
刚出山不久的我，那时候很不理解师兄做法，再三追问下，他方才告诉我灭门之祸。
明知他们家未来有灭门之祸，却还见死不救，甚至就连几句提醒话语都不说，年轻气盛的我当即就要拉师兄回去。
师兄见我执着，于是开口告诉我他们窥命之人，在卜算一道上的种种大忌讳。
算事算物不算天，窥人窥命不窥己，更不能擅自替人改命，顶多挪运。改命之言行，背后所要承受的代价，太大！
听了师兄他这番解释，我也能理解他的害怕和做法，因此没有继续烦他。
我只是想到薛家那么多口人，即将面临的灾祸噩运，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便打算在街上散散心。
我师兄他知道我需要一个适应过程，也就随我独自散心去了。
他还要在水溪县内物色别的顾客。
谁料，就是在街上闲逛之时，我却意外看见了薛家人走进县内文昌楼，看样子是带着她堂弟来求文昌帝君庇佑的。
不知为何，见到他们那副欢声笑语，温馨至极的谈笑场面，我又有些于心不忍。
悄悄跟在他们身后，走进文昌楼……说来好笑，连我自己现在都搞不清楚，我当时到底是抱着何种想法进去的。”
山算子嘴角处适时掀起痴痴傻笑，摇头叹道：“以师兄的能力和为人，我再清楚不过。
连他都不敢沾边，不敢招惹的薛家人，那必然是危险到了极点。但凡代价是常人承受得住的，他都不会见死不救。
所以我当时进去之前的想法很奇怪，既没有想着去告诉他们真相，帮助他们改命。
也没有坚定，自己见了他们一定会缄默不言，好像只是想着……进去看他们几眼，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明安几人仍旧沉默倾听着，心知他很快就要栽倒在自己的糊涂大意上。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沾染，而非要去沾染之，这不就是好言难劝该死鬼，白费鬼卜先生一番良苦用心吗？
可姚名成和吴东两人，内心中却出现了与之截然不同的想法，深以为然默默点头。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先贤言论，犹浮现在两人脑海中央，引发共鸣。
“走进文昌楼以后，我很谨慎，没有让薛家人注意到我的身影，以免不必要麻烦出现。
在先前跟师兄走进薛宅里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薛家人似乎非常信奉神明，家中不仅设有佛堂供奉。
就连你们道家神明，他们也供奉。
按理来说，同时供奉这么多尊神佛的人家，应该内心都很贪婪。
将自己想得到的所有东西，想实现的所有愿望，都寄托在神佛身上实现，平安求子，财源广进，金榜题名……
更有甚者，连心想事成这般愿望都说的出口，也不嫌害臊。
但薛家人不同，他们所求甚小矣。
不过是在神佛面前跪下，诚心供奉，祈望以此换来家人的平平安安，少病少灾。
哈哈哈……少病少灾啊！他们甚至连无病无灾，这般奢侈的愿望都不敢幻想，唯恐触怒神明，让神明误以为他们人心贪婪。
如果硬要说贪心的话，他们在我师兄离开薛宅之后，立刻全家赶来文昌楼的原因……
你们猜是什么？还愿，为还愿而来。”
山算子笑着笑着，逐渐大笑到眼眶通红，笑到眼角渗出两行热泪，却还在坚持向几人讲述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他们早在我师兄到来之前，便来文昌楼里，向文昌帝君许下了薛玉考取功名的愿望。
不求金榜题名，只求她堂弟薛玉，能在乡试中考取个举人功名，留在水溪县衙门里当个小官小吏足可。
为此，他们愿意从今往后，在家里再添文昌帝君供奉，奉香一世，继续多行善事。
只因为我师兄随口说出的几句糊弄之辞，他们便误以为是文昌帝君显灵，庇佑他们家薛玉日后能够高中举人。
在那文昌帝君神像前，一家人恭恭敬敬跪下，高高兴兴离开。
你们可知，见到那般景象的我，当时内心作何感想？真可笑啊！平日里与人为善，对待下人始终和颜悦色，不打不骂……
回过头来对天上那些神仙菩萨也是恭敬有加，不敢有丝毫不敬，就是这样一家人……
他们……他们竟然会在那狗屁命运，因果的操控下，落得个鸡犬不留，满门惨死的结局下场。”
回想起自己还未进薛宅大门时，薛家一家男丁早早的就在门外等候，以礼相待。
还有他们那时阖家欢乐，高兴至极的模样，山算子内心真好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连带喉咙也被完全梗塞住。
正如他此时此刻，老泪纵横，如鲠在喉的愤怒感受。
“我当时很想冲上去，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以及他们马上就要满门惨死的结局。但出于内心残存理智，我最终没有上前。
我仅是呆呆站在文昌帝君神像前，望着头顶高大威武，神圣庄严至极的神像愣神。
也正在那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往日看来，无比令人尊崇，敬畏的彩像金身，似乎一下子变了模样。
显露出隐藏在它艳丽色彩，华丽金身表面下的……烂……臭……淤……泥……”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吐出最后四字，山算子眼中骇人怒意，毫不加掩饰露出，竟是震慑住在场每人心灵深处。